名家瘂弦90歲生日壽宴記

吳榮斌

瘂弦是台灣1960-1990年代文化、文學、藝術蛻變期中，一位重要的推手之一。尤其他在每日發行百萬份的聯合報擔任副刊主編期間，與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高信疆可說是旗鼓相當，對引領台灣藝文絢燦奪目有極大影響力和貢獻，受到他倆栽培的作家和藝術家數不勝數。

他是台灣詩壇的開創者之一，是詩人和編輯家。

瘂弦和我的關係最早始於大學剛畢業前，我曾差點進入他主編的幼獅文藝，後因大同薪水略高，我失去貼身受教的機會。

其後我經營文經社期間，他是《800小語》的作者之一，前前後後對我鼓勵甚多。他說聯合副刊的《極短篇》靈感源自於此小語。

文經社的暢銷書之一《阿信》，在出版前聯副以三天全版刊出，對此書打下知名度幫助很大。

後來，《阿信》暢銷大爆發則是石永貴老師接任搖搖欲墜的中視時，要我給些意見。於是我極力推薦速速向NHK爭取授權播出，結果全劇播完創造出意想不到的27億業績，播出期間《阿信》天天趕印趕送，文經社跟著獲利。

我稱瘂弦先生為王老師(本名王慶麟)，有前面這些淵源。

自他退休移民溫哥華後，巧的是兩個優秀女兒都是我兒欣迪帶領的雙語教會的教友成員。所以七八年來我每來溫哥華，都會兩家聚會。

每次和王老師見面或電話中談話，重點都離不開台灣。他愛台灣、愛台灣的土地、文化、人民、生活與朋友。因此有共同的話題、感受和關懷，常常談到兩人又哭又笑，有時家人莫名所以，以為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他記憶力好，學識淵博，幽默睿智，人脈深厚，聲音好聽，一出口整理成文字就是好文章。文壇有此能耐者，少之又少。

瘂弦在文壇的地位崇高，卻在三百頁的回憶錄中，百分之九十寫的是故鄉與親人，百分之十的文友與詩壇。

問他大家最想看到的是聯合報與中時激烈競爭的那段時期，怎麼沒有寫在書中？他告訴我那在他的生命中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17歲前在中國和之後來台灣的經歷和感受，最後凝結成一句：

「我認為我們經歷的悲劇超出了人類的負荷極限。說得上是悲慘中的悲慘。」

對別人評價他的豐功偉業一字不提（我讀過有人寫成博士論文），如此謙虛為懷，怎不令我動容。

王老師90歲壽宴除親友之外，大部份都是在溫哥華的中國作家。

他的回憶錄5年前在中國出版，內容曾被「未經作者同意的更改」。台灣洪範版今年5月才出版，中間他修改過十多次稿，可見他之慎重。

他在離鄕42年後回到河南老家，當時中國電視、報紙媒體曾大加報導。令我最鼻酸的是，那次返家，家鄕父老大多過世，尚有一位與母親同為妯娌的長輩告訴他：

「你母親過世前交代我，如果我兒子有一天回來了，請你告訴他：你母親是因為想念兒子而想死的。」

那次回去，為父母親修墳，他跪在墓前，從42年前離家那天說起，說怎樣從軍、讀幹校、當編輯、辦《創世紀》、娶妻生子，講了兩三小時，邊講邊哭。流亡前祖母外祖母還健在，後來兩岸禁絶通信，親人亡故都不知道。

這次返家他把一塊大約25x30公分的白色石頭，運回溫哥華，鎮放在家的門口前，以思懷念——那是當年他母親在溪邊洗衣的搗衣石。我是無意中發現奇特的存在，好奇而得出背後的深情。

我當晚接觸到的10位作家，都來自中國，都讀過他的回憶錄，這些人敬重他，想必各別其來有自。

瘂弦常告訴我：「我的人生如果沒有台灣，那就不精彩了！」

我這次5月中來，時差反應嚴重，6/19才和王老師在教會見面。在我介紹他給教會的長輩認識時說：「王先生是台灣文學界很受敬重、很有影響力的文化人…..」雙方禮貌寒暄之後，瘂弦拉著我到旁邊很鄭重的告訴我：「今後你在任何場合，提到「台灣」兩字時，應該在前面加「我們」兩字，要說成「我們台灣」或「我們台灣人」。

你想，加上「我們」兩字，就有結合在一起的意思，台灣不該再分「你們台灣」「你們台灣人」了，大家都應該説：「我們台灣」或「我們台灣人」，這樣說意義和心態就不一樣了。

大家有這種心，台灣就會是最好的台灣了。」

他説：「我是台灣人，我愛台灣，愛台灣人，愛台灣文化。我的女婿是台灣人，好朋友是台灣人，我們台灣、我們台灣人太好了！」

宴會結束前，一位坐在我旁邊原本沈默寡言的作家，突然跟我和內人說：「瘂弦先生回憶錄我讀了，非常敬佩他。…..可惜中國已走上另一條路，中國沒有希望了…」

我只有輕輕點頭，不知說什麼。

臨走，每位和我原本沒交談的作家，在拍完照後，突然熱絡的過來打招呼：「你是台灣來的出版人⋯」

有人接著說：「中國現在的出版界非常….暢銷書都和習近平有關…」

又有人說：「中國錯過了經濟發展後趁勢融入自由民主世界的良機……」

我想，他們這些話大概藏在心裡都已很久了。 心有戚戚，但我不能說什麼，只有誠懇的點點頭。

夜已晚，熱血也溫暖的祝壽會後，猶有人為國沈重。


2022/8/29我和元美在溫哥華參加詩人瘂弦先生90歲生日宴會的照片。

Horace

瘂弦
給我的印象是詩人

謝謝介紹他的其他事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