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憶童年之七：【竹仔鬼】

探馬

趣憶童年之七：【竹仔鬼】
作者：蘇郁惠


《夜半獨行濶嘴兄，
    竹枝勾衣誤認鬼》


夏日的夜晚，外公不用輪班顧店，會在稻埕講古(台語：講故事)；不但內容生動有趣，加上肢體動作，簡直就是專職說書人。每天總有人會來問「伯仔，今晚有講古嗎？」我們也習慣晚飯後，稻埕上陸陸續續地，來一堆自備椅凳，等著聽故事的人。


在村中被尊崇是正義使者化身的外公，說故事均以歷史人物的忠孝節義為主，再再強調為人處世之道；其中也會加上機智問答，增添娛樂效果。但連著兩天，來的人不但明顯減少，之後再也沒人出現了。外公心中雖詫異，面對著自家孫子們期盼的眼神，他逗趣地接續著前一晚的故事。


睡前他問外婆「有沒有發現，沒人來的怪異？」外婆放低音調，小聲地回答「因為有鬼，天黑後，沒人敢出門。」他大聲斥責外婆「不要亂說，世間那有鬼！」外婆委屈地解釋「是闊嘴嫂傳出來的。」


「幾天前的晚上，闊嘴兄巡田水回來，飛奔地進門後，一句話都沒說就躺上床，隔天就沒再離開床了。剛開始以為像之前淋雨受風寒，躺一天休息就會好。沒想到連著幾天沒進食後，竟開始交代後事。闊嘴嫂覺得事態嚴重，逼問下才知道，回家經過竹林，被鬼拉。這事很快，就在村裡傳開了。」


外公堅持要親自問清楚，隔天一早，就到隔著籬笆可相望的伯公家。果真慘白臉躺在床的伯公，有氣無力地哭喪著「這次穩死的！鐵定跑不掉了，一定是日子到，牛頭馬面要來帶了。」外公邊安撫，邊詳細地套問，那晚的經過情形。離開前安慰他「晚上一定會去捉那個鬼，劈了當柴燒！」伯公當下驚恐地勸阻「不要去，不要去，千萬不要去啦！」


外公要去捉鬼，消息一傳開，好幾位膽大的村人都說要跟。連下好幾天的雨，大家披戴簑衣帽，帶著自製的鐵罐油燈，在廣場集合走出村子。外公獨自一人在前，大步地走在比一部牛車稍寬闊的沙礫路右邊。


細雨絲絲飄，四周黑漆漆，豆大的火苗，照出只幾步遠的地上亮光。寂靜的深夜，順著風搖擺的枝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增添眾人的不安。越往竹林靠近，大家的腳步越來越慢地，和外公拉出一小段距離。


出竹林後，外公轉身等眾人靠近，大聲地斥罵「鬼在哪？都亂傳亂說！那來的鬼！真是吃飽沒事做！胡說八道！」有人連著〝噓、噓、噓...〞好多聲，「小聲一點，小聲一點，闊嘴兄是回家時，走在對邊碰到的。」外公無奈地〝啐〞了一聲，「走！回去！不要說了！走對邊回去！」


外公再次地領頭，往回家方向，順著路的右邊行進。這邊的竹子長地更茂盛，突然他大喊「捉到了！捉到了！」眾人一聽，互相靠攏地更緊，全靜止不敢動；只敢伸長著手，把油燈盡量往前伸、往前照。個個瞪大眼睛，眼珠子四下溜溜轉地盯著看、盯著找，有人耳語地陸續出聲「在哪？在哪？你有看到嗎？看到了嗎？」


外公對著眾人招手「不是鬼啦！不要怕！過來！過來！沒有鬼！沒有鬼！不要怕！」他拉著竹枝解釋「長的比人高的竹子，有些傾斜地長到路中的上空。連日下雨，一些飽含水份的枝葉，已垂墜到人的頭肩高度。闊嘴兄一走動，枝葉滑過或勾過他的簑衣帽，他誤以為是鬼在拉。」


大家仍是半信半疑的表情，外公要他們依序順著路邊走，體驗一下枝葉滑過或勾過簑衣帽；宛如走一步，被拉一下，腳一停，沒被拉的感覺。每人都印證外公的推理論斷後，終於真象大白，鬆了一口氣笑罵著「闊嘴仔真是人嚇人，沒藥醫；這幾天讓整村的大人小孩們，嚇地風聲鶴唳驚悚過日。」


天一亮，外公帶著參與昨晚探險的人，和砍下的一長節竹子；到伯公家詳細的解說，反覆地模擬，化解伯公所有的盲點和疑惑。伯公深鎖的眉頭，明顯地舒展開，訕訕然地對著大家自嘲「夭壽喔！原來我是心生暗鬼，自己嚇自己；差一點這條老命，就被這竹仔鬼收走！」

Horace

能說故事的人必定風趣，能破除迷信的人必有智慧，能挑戰鬼神的人必有勇氣。很讚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