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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書劍恩仇錄15-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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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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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昇任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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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ric、怪盜基德、黑羽快斗、KID、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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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22-4-3 21:56:19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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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ric955168 於 2022-4-3 23: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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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金庸

    忽倫四兄弟按住張召重,放脫了陳家洛,直至兆惠出來喝開,忽倫四兄弟這才放手。張召重憤怒異常,倏地跳起,反手一掌,又快又重,拍的一聲,把忽倫二虎打落了半邊牙齒。二虎痛得險險暈去。四兄弟大怒,一齊撲上廝打。兆惠連聲喝罵,四兄弟才悻悻退下。

    張召重恨恨的道:「大將軍,皇上差卑職到回疆來,有兩件欽命,第一件就是拿剛才這女子進京。」兆惠道:「張兄從未來過這裏,怎識得這女子?」張召重道:「回人送了一對玉瓶向皇上求和。玉瓶上畫的就是這女子肖像。皇上很想一見真人,命卑職趕來辦這件事。福統領拿玉瓶給卑職細看過,因此認得。」兆惠嗯了一聲。張召重道:「剛才那男子不是回人,是紅花會大頭腦陳家洛。」兆惠驚道:「是麼?他怎麼到了這裡?」張召重道:「皇上要他來取幾件東西,命卑職等他取到後便截他下來。只怕皇上要的東西就在他身邊。這兩人自行投到,正是皇上洪福,咱們卻白白放過了,實在可惜。」說著連連拍腿歎氣。

    兆惠笑道:「張兄不必連聲可惜。他們使者來時,我早已調兵遣將,布置定當。要叫這使者做餌,釣一條大魚上來。既然皇上要這兩人,那更是一舉兩得了。」轉頭對身旁親兵道:「去對德都統說,不可傷那兩人性命。」親兵應令去了。兆惠笑道:「這兩人既是非同尋常,回人定會派重兵相救。等他們過來,我的鐵甲軍從兩旁這麼一夾。」張開兩臂,往中間一合,笑道:「就是這樣!」張召重道:「大將軍神機妙算,人不可及,因此皇上如此親任,征回大事,便差大將軍統兵。」兆惠十分得意,呵呵大笑。

    張召重道:「大將軍這場勝仗是打定的了。只是亂軍之中,若把皇上要的那兩人殺了,或是弄得不知下落,皇上必定怪罪。」兆惠道:「你說怎樣?」張召重道:「卑職想請令先去把這兩個人擒了。我軍則繼續圍困不撤,好把回人主力引來。」兆惠沉吟道:「此刻便去,只怕給回子識破了我的計謀。張兄稍待。」直等到第三日清晨,兆惠這才發下令箭,張召重帶領了一百名鐵甲兵疾馳而去。

    奔到土坑邊上,坑內十餘箭射出,三名鐵甲兵臉上中箭,撞下馬來。鐵甲軍攻勢稍挫,張召重領頭吶喊,又衝了上去。

    徐天宏驚道:「鐵甲軍到了,難道我猜的不對?」衛春華大叫:「是張召重那奸賊!」

    余魚同想起恩師慘死,目眥欲裂,手持金笛,縱身出坑,沒頭沒腦向張召重打去。張召重忽見一個醜臉和尚以本門武術猛打急攻而來,大為詫異,呆得一呆,衛春華挺雙鉤也已撲上。張召重持劍擋住。他武功比這兩人高得多,但衛春華上陣向來捨命惡拚,余魚同更是甩出了性命,不惜與仇人同歸於盡。常言道:「一人拚命,萬夫莫當。」更何況兩人拚命?一時之間,三人在坑邊堪堪打了個平手。

    這時數十名鐵甲軍已衝到坑邊。陳家洛、文泰來、徐天宏、章進、駱冰、心硯都跳了上去。章進揮狼牙棒噹噹亂打,鐵甲軍盔甲堅厚,傷他們不得,反而險被長矛刺中。駱冰、心硯、徐天宏三人也只落得奮力抵擋,傷不了人。文泰來單刀砍出,給鐵甲反震回來,大喝一聲,拋去單刀,空手向一名鐵甲軍撲去。那兵挺矛疾刺,文泰來抓住矛頭一拉,那兵啊喲一聲,長矛脫手。文泰來不及輪轉矛頭,就將矛柄向他臉上倒搠進去,直插入腦心,未及拔出,聽得駱冰急叫:「留神後面!」只覺背後風勁,當即左手勾轉,已把一柄刺來的長矛夾在脅下,在背心偷襲的清兵雙手使勁拉奪。文泰來右手一提,從清兵腦袋中拔出了長矛,回身對準那清兵臉孔,一矛飛出,直插入他鼻樑,從腦後穿出,將他釘在地下。

    鐵甲軍奉命擒拿陳家洛和香香公主,不同四周其餘清兵那般只是佯攻,卻是奮勇爭先,狠刺真殺,雖見文泰來神勇,兀自不退。文泰來手挺雙矛,衝入人叢,雙矛此起彼落,猛不可當,霎時之間,九名鐵甲軍被他長矛搠入臉中而死。

    陳家洛沒帶兵刃,叫道:「心硯、十哥,跟我來。」見一名鐵甲軍挺長矛當胸搠來,陳家洛身子一側,長矛搠空,左手馬鞭揮出,纏住他雙足一扯,那兵撲地倒了。陳家洛叫道:「心硯,扯下他頭盔。」鐵甲軍穿了鐵甲,身子笨重,跌倒之後,半天爬不起來。心硯早把他頭盔扯落,章進隨手一棒,打得腦漿迸裂。三人隨扯隨打,頃刻間也打死了八九名敵兵。餘兵見文泰來挺矛衝到,心寒膽落,發一聲喊,都退走了。

    這時衛余兩人漸漸抵敵不住張召重的柔雲劍法,徐天宏已上去助戰。張召重見落了單,刷刷數劍,把三人逼退兩步,退了下去。文泰來挺矛欲追,清兵羽箭紛射。

    駱冰忽然驚叫:「你們快來!」跳進坑中。眾人紛紛跳入,只見周綺披散了頭髮,滿臉血污,一柄單刀左擋右抵,在坑中與四名鐵甲軍苦鬥。坑中長矛施展不開,四兵都使佩刀進攻。群雄大怒,一齊撲上。四兵一個被駱冰單刀搠死,一個被衛春華一鉤刺入口中,其餘兩個被文泰來左手抓住後心,右手擰住頭盔,交叉一扭,扭斷了頸骨。徐天宏忙去扶住周綺,見她肩上臂上受了兩處刀傷,甚是痛惜。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給她裹傷。

    徐天宏道:「兆惠本想把我們圍在這裏,引得回兵大隊來,才出動伏兵夾擊,定是張召重那奸賊見了總舵主,等不及搶著要建功。」陳家洛道:「他退去之後必不甘心,還會帶兵再來。」徐天宏道:「咱們快挖個陷阱,先拿住這奸賊再說。」

    眾人大為振奮,照著徐天宏的指點,在北首冰雪下挖進去。上面冰雪厚厚的凍了將近一尺,下面沙土掏空,絲毫看不出來。

    陷阱挖好不久,張召重果然又率鐵甲軍衝到。他在兆惠面前誇過口,要逞豪強,竟不增兵,仍只帶領餘下的那數十名鐵甲軍。這一次每個軍士手中都拿了盾牌,擋住群雄的羽箭,霎時間衝到坑前。陳家洛跳出坑外,向張召重喝道:「再來見過輸贏!」張召重見他手中沒兵器,將長劍往地下一拋,說道:「好,今日不分勝敗不能算完。」兩人一個展開百花錯拳,一個使起無極玄功拳,登時在雪地上鬥在一起。

    文泰來、徐天宏、章進、衛春華、余魚同、心硯六人也縱出坑來接戰。陳家洛一面打,一面移動腳步,慢慢退近陷阱,眼見張召重再搶上兩步就要入伏,那知斜削裏一名鐵甲軍衝到,一腳踏上陷阱,驚叫一聲,跌了下去,接著一聲慘呼,被守在下面的駱冰一刀戳死。

    張召重吃了一驚,暗叫:「僥倖!」手腳稍緩。陳家洛見機關敗露,驀地和身撲上,抱住他身子,用力要推他下去。張召重雙足牢牢釘在雪地,運力反推。兩人僵持在坑邊,一個掙不脫,另一個也推他不下,誰也不敢鬆手。

    兩名鐵甲軍挺矛來刺陳家洛。徐天宏從旁躍過,舉單拐擋開長矛,俯身雙手一抬,將陳張兩人抬入陷阱之中,隨即一個打滾,鐵甲軍兩柄長矛刺入雪地。

    陳張兩人跌入沙坑,同時鬆手躍起。駱冰右手刀向張召重砍去,卻被他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反拿手腕,一扯之下,已將短刀搶在手中。陳家洛背後飛腳踢到,張召重不及向駱冰進攻,回身一刀。陳家洛側身避過,舉兩指向他腿上「陰市穴」點去。張召重右腿一縮,駱冰颼颼颼擲出三柄飛刀。沙坑之中無迴旋餘地,但張召重在間不容髮之際,居然將三把飛刀一一避過。駱冰叫道:「總舵主接刀!」長刀丟出。

    陳家洛接住刀柄,使開金剛伏虎刀法,和張召重的短刀狠鬥起來,他武功本雜,各家兵刃全都會使,不似張召重獨精劍術,登時在兵器上佔了便宜。拆了十餘合,張召重迭遇險招,左手連以拳術助守,才得化解。駱冰對自己的這對鴛鴦刀的長刀短刀本來無所偏愛,這時卻只盼長刀得勝,短刀落敗。

    周綺持刀護在香香公主身前。只聽得長刀短刀錚錚交撞數下,張召重忽然把短刀擲出坑外,說道:「我空手接你兵刃。」左拳右掌,往陳家洛閃閃刀光中猛攻直進。陳家洛對駱冰叫道:「接刀!」將長刀擲還給她,左手一指往敵人「曲澤穴」點到。沙坑中尋丈之地,轉身都是不便,更別說趨避退讓,兩人竭盡生平所學,性命相搏。數十招後,漸漸分出高下,陳家洛百花錯拳雖然精妙,終不及張召重功力深厚,內力又沒他大,時候一長,已是攻少守多。駱冰空自著急,見兩人打得緊湊異常,要想相助,卻那裏插得下手去?

    眼見陳家洛越打越落下風,張召重飛腳踢出,陳家洛向左一讓,張召重左掌反擊,其勢如風。突然坑上一人大喝:「鐵膽來了!」張召重左掌倏然收回,護住頂心。果然黑黝黝一枚鐵膽猛擲下來。張召重吃過周仲英鐵膽的苦頭,心中一寒,暗想:「這老兒怎麼也來了?他居高臨下,投擲之勢更為兇狠。」既不敢接也不敢讓,猛然向後一拔,退開三尺,身子在沙坑邊上一撞,只聽拍的一聲,鐵膽打落坑心,徐天宏隨勢縱下。原來周仲英那日收他為義子,當天即把稱雄武林的絕技子母鐵膽教給了他。這些日子中徐天宏奔波無定,每日仍是擠出功夫習練,今日臨敵初試,仗著岳父聲威,雖然一擊不中,但也把張召重嚇得倒退。

    張召重雙足在地上一點,身子縱起,往坑外躍去,突然當頭一掌劈到,勢勁力疾,生平未遇。他右手一帶,化解了掌力,但這樣一來,終究躍不出去,隨著落下,暗暗心驚:「這是誰?此人功夫實不在我之下。」腳剛點地,一人跟落,聲若巨雷,喝道:「奸賊,認得我麼?」那人身高膀闊,氣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來。

    衛春華等已把鐵甲軍殺退,跟著跳下。文泰來與張召重面面相對,想起鐵膽莊被擒之辱,一路上又受了他無數折磨,劍眉倒豎,虎目生光,大喝一聲,出手便是生平絕技「霹靂掌」,呼呼數掌,疾如閃電,聲逾轟雷。

    這一番惡戰,比陳張兩人剛才決鬥更為激烈。香香公主見文泰來大聲吆喝,風雷般向張召重攻去,不禁害怕。陳家洛見到她臉上驚懼之色,靠著坑壁走到她身旁,牽住她手,向她微微一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臉,露出詢問之意。陳家洛知是問他剛才打鬥是否很累,緩緩搖了搖頭。香香公主伸起衣袖,替他揩拭臉上的汗水泥污。

    陳家洛摸出三粒圍棋子,以防文泰來萬一遇險,立可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一動:「這真像一局搏殺兇猛、形勢繁複的棋局,中間是文四哥與張召重全力廝拚。我們在外面圍住。在我們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圍住了。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設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軍列陣包圍。這局勢只要棋錯一著,滿盤皆輸。」

    群雄知道文泰來滿腔怨氣,這次非親手報仇不可,都在一旁觀戰,只防張召重逃走,並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來武功卓絕,縱然不勝,也決不致落敗。但見一個猛攻,一個固守,就似大海中驚濤駭浪,浪頭一個接著一個向礁石撲去,但礁石始終屹立不動,浪頭過去,礁石又穩穩的露在海面。

    陳家洛尋思:「別人出手,四哥或許會不快,但四嫂相助,他決不致見怪。」便向駱冰使個眼色。駱冰會意,想放飛刀相助,但兩人鬥得正緊,惟恐誤傷了丈夫,急道:「總舵主,你快出手,我不成。」陳家洛正要她這句話,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張召重要穴上打去。張召重連連閃避,文泰來乘勢直上。

    正要得手,忽聽得上面喊聲大振,馬匹奔馳,刀槍相交。一人衝到坑邊,大叫:「陳公子,喀絲麗,你們在那裡?」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們在這裏!」陳家洛叫道:「救兵來啦,大家上,先殺了這奸賊!」眾人兵刃並舉,齊向張召重攻去。張召重雙掌如風,忽向香香公主後心擊去。眾人大驚,不約而同的搶過救援。那知他這一下是聲東擊西,身子急縮,在坑邊抓起一把沙土一揚,坑中塵沙瀰漫。眾人眼睛一花,已被他躍上坑去。只聽他哼的一聲,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鐵膽,但終於逃了出去。

    群雄紛紛躍出追擊,只見木卓倫手舞長刀,一馬當先衝到,回人戰士跟在其後,眾清兵大呼阻攔,張召重在人叢中閃得數閃,便不見了去向。文泰來奪得一條長矛,跨上白馬,要殺入敵陣追趕,被駱冰一把拖住。

    木卓倫率領的黑旗隊雖是老弱,但人人奮勇,挺起盾牌,擁衛主帥。

    香香公主見父親趕到,臉上、鬍子上、刀上濺滿了鮮血,縱身入懷,連叫:「爹爹!」木卓倫攬住她,輕輕拍她背脊,說道:「乖乖別怕,爹爹來救你啦。」

    徐天宏站上馬背觀看形勢,見東首塵頭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塵土飛揚,知有鐵甲軍衝來,叫道:「木老英雄,咱們快向西面高地退卻。」木卓倫知他機智,上次可蘭經就是他使計奪回,當即發令向西。清兵隨後趕來。眾人奔了一陣,西面斜刺裏又有一彪清兵殺到,將回人夾在中間。木卓倫和文泰來雙馬並馳,大呼衝出,被清兵一陣箭射了回來。

    木卓倫心想:「青兒的話果然不錯。剛才我是錯怪她了。她現下一定十分傷心。唉,我這一下可是凶多吉少。」只得率領眾人奔上一座大沙丘,憑勢固守,俟機脫困。回人居高臨下,清兵一時倒也不敢衝上。

    霍青桐率隊到離敵陣十里處駐紮。這天中午,各隊隊長和傳令騎兵先後來報,均已依令辦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拿出令箭,說道:「青旗第二隊隊長,你率領五百名弟兄,在黑水河南岸固守,不許清兵過河。對方大軍來攻,切不可與他們硬拚,只求拖延時間,有一名清兵渡河,別來見我。」那隊長接令去了。

    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隊隊長,你帶領本部人馬,引清兵向西追趕,一路上接戰只許敗不許勝,逃入大漠,越遠越好。」那隊長素來兇悍好勝,昂然說道:「咱們回人只會打勝仗,打敗仗我可不會。」青桐道:「這是我的命令。你把攜帶著的四千頭牛羊一路丟棄,引得他們搶掠。」那隊長道:「幹麼把自己的牲口送人?我可不幹!」

    霍青桐一張小嘴繃得緊緊的,沉聲問道:「你不聽號令?」那隊長揚刀大呼:「你領我們打勝仗,我聽你號令。你叫我打敗仗,我拚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領你們打勝仗。你先敗退,再反攻。」那隊長紅了眼,叫道:「連你爹爹也不信這套鬼話,怎騙得過我?你當我不知你是甚麼心思?你叫我們四散逃走,丟棄牲口,就偏不去救香香公主!」霍青桐喝道:「抓起來。」四名親兵搶上前去,抓住了他雙臂。那隊長並不抵抗,只是冷笑。

    霍青桐大聲道:「滿洲兵來欺侮咱們,咱們要全軍一心,方能打勝仗。你到底聽不聽號令?」那隊長大叫:「不聽!你能把我怎樣?」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隊長自負勇猛,以為霍青桐不敢罰他,聽了這話,登時臉如土色。親兵將他推出帳外,一刀將他的頭割下。霍青桐下令首級示眾。眾軍無不凜然。

    霍青桐令白旗第一隊副隊長升任隊長,引清兵向大漠追趕,待見東首狼煙升起,繞道趕回。新任隊長接令去了。霍青桐再令餘下各隊,盡數開往東邊大泥淖旁集中。

    她發令已畢,一人騎馬向西,下馬跪下,淚流滿面,低聲禱祝:「萬能的真主,願你聖道得勝,打敗入侵的敵人。現今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連我部下也不相信我,為了要使他們聽令,我只得殺人。真主,求你佑護,讓我們得勝,讓爹爹和妹妹平安歸來。如果他們要死,求你千萬放過,讓我來代替他們。求你讓陳公子和妹妹永遠相愛,永遠幸福。你把妹妹造得這樣美麗,一定對她特別眷愛,望你對她眷愛到底。」

    祝禱已畢,上馬拔劍,回馬叫道:「黑旗第一、第二兩隊隨我來,其餘各隊分赴防地。」

    卓倫、陳家洛等困守沙丘。清兵衝鋒兩次,都被眾回人奮勇擋住,沙丘四周屍首堆積,雙方損折均重。

    過了午間,忽然清兵陣動,一彪軍馬衝了進來。雪花飛舞下只見當先一人身披黃衫,手揮長劍,頭上一根碧綠的羽毛微微顫動,正是霍青桐。木卓倫叫道:「大夥兒衝!」率領回兵往下衝殺,兩面夾擊,清兵阻攔不住。四隊黑旗軍合兵一處。香香公主縱馬上前,與姊姊擁抱。

    霍青桐拉著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隊隊長,你率隊快向西退,與白旗第一隊會合,聽白旗第一隊隊長號令。」那隊長接令帶隊馳出。這一隊騎的都是特選快馬,遠遠只見紅旗晃動,清兵正紅旗精兵追了下去。

    霍青桐喜道:「好極了。黑旗一隊隊長,你退向葉爾羌城中,聽我哥哥號令。黑旗二隊隊長,你向黑水河南岸退去,那邊有青旗二隊隊長接應。你聽他號令。」兩隊黑旗兵又突圍而出,只見清兵正白,鑲黃兩旗分兩路追趕而去。

    霍青桐叫道:「大家向東衝!」三百名近衛親兵長刀飛舞,擁衛主帥當先開路。木卓倫、香香公主、陳家洛等眾人與黑旗第四隊人馬向東疾馳。

    兆惠親率鐵甲軍兩翼包抄過來。這些是滿洲正藍旗精兵,正副都統手執長槍大戟,奮勇急追。回人戰士數百人斷後,邊戰邊逃,霎時間數百人都被清兵裹住,盡數殺死。兆惠大喜,指著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纛,叫道:「誰奪到這面大纛,賞銀一百兩。」鐵甲軍爭先恐後,在大漠上狂奔追趕。

    黑旗第四隊乘坐的都是精選良馬,鐵甲軍一時追趕不上。奔出了三四十里地,回人戰士有的馬力不繼,掉隊墮後,奮力死戰,都為清兵所殺。兆惠見所殺回人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喜道:「他們主帥身邊沒有精兵,大家努力追趕!」再追七八里地,回兵隊伍更見散亂,只見新月大纛在一座大沙丘上迎風飛舞。

    兆惠胯下是匹大宛良馬,手揮大刀,領隊衝去。眾親兵前後衛護。

    霍青桐等見清軍大兵衝到,縱馬下丘。

    兆惠登上沙丘,向前一望,這一下只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猶似墮入了冰窖,但見南邊一隊隊回人戰士整整齊齊的列成方陣,毫無聲息。一眼望去,青旗似林,圓盾如雲。

    兆惠雙手發軟,拋下大刀,身上一陣陣發寒,心道:「這些回人好狡猾,原來大隊人馬集中在此。」向北一看,只見一片白旗招展,又是數隊回兵緩緩推來,當下已無細思餘裕,急叫:「後隊作前隊,快退!」親兵傳令下去,清兵登時大亂。回人箭如飛蝗,直逼過來。清兵本比回人多過數倍,但分兵追趕,追到這裡只有一萬名鐵甲軍,回兵全部主力卻盡集於此,登時強弱易勢。西邊又有兩隊回兵衝將過來。兆惠見西、南、北三面都有敵兵,只東面留出空隙,叫道:「大隊向東衝。」自率親兵斷後,三面回人逐漸逼近。

    清兵大隊向東邊缺口中湧去。混亂中前面鐵甲軍忽然齊聲驚呼。一名騎兵奔到兆惠面前,大叫:「大將軍,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只見一千名鐵甲兵人馬已在泥淖中打滾,陷入軟泥。原來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在沙漠中匯成湖泊,逐漸乾枯,便成泥淖。這大泥淖方圓十多里,軟泥深達數十丈,多的是泥鰍爬蟲之屬,卻是人獸所不至,大雪一蓋,上面毫無痕跡,若非當地土著,決難得知。霍青桐伏兵於此,兆惠貪勝猛追,竟自入了絕地。

    陳家洛等站在沙丘上觀戰,只見清兵陷入泥淖的越來越多,後隊人馬想向外奔逃,回人早已掘下深溝,馬匹難以跨越。鐵甲軍三面受迫,自相踐踏,不由自主的一個個擠入泥淖之中。沙泥緩緩從腳上升到大腿,升到膝上,再升到腰間。無數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亂叫,慘不忍聞。等到沙泥升到口中,喊聲停息,但見雙手揮舞,過了一會,全身沉入泥中。

    回人一萬多戰士左手持盾,右手衣袖高舉,刀光與白雪交相輝映,一聲不作,聚集在深溝外監視。兩隊精兵不住向鐵甲軍猛撲。清兵越戰越少,不到半個時辰,一萬多名正藍旗鐵甲軍全數被逼入大泥淖中。兆惠在百餘名清兵捨死保護下衝開一條血路,逃了出去。

    香香公主見數不清的兵士馬匹在大泥淖中滾動廝打、擁抱哭叫,拚命掙扎,心中不忍,轉過了頭不忍觀看。木卓倫狂喜之下大笑大叫,忽然住口不叫,對霍青桐道:「青兒,我剛才說錯了話,你別見怪。實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好。」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語。

    心硯跪倒在地,向她磕了兩個頭,道:「小的該死,不知姑娘另有神機妙算,衝撞了姑娘。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話未說完,霍青桐一提韁繩,縱馬下了沙丘,把他僵在當地。

    章進笑道:「算啦,待會請總舵主給你說情吧。」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又道:「我就是不明白,幹麼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進大泥坑中去。」徐天宏道:「眼前回兵比清兵多,方能把他們趕入大泥坑,要是清兵全軍都到了,一齊向外衝逃,又怎攔阻得住?」章進道:「不錯,剛才大家都錯怪了她。」

    這時大部清軍已陷沒泥中,無影無蹤,餘下來的小部人馬也陷沒半身,動彈不得,只有揮手叫嚎的份兒,四野充塞著慘厲的呼喊。又過一會,叫聲逐漸沉寂,大泥淖把萬餘鐵甲軍吞得乾乾淨淨。人馬、刀槍、鐵甲,竟無半點痕跡,只有幾百面旗幟散在泥淖之上。

    霍青桐高聲傳令:「大隊向西,到黑水河南岸聚集。」回部各隊奉令,向西疾馳。

    路上陳家洛與木卓倫互道別來情況。木卓倫心下不安,兩個女兒同是自己至寶至愛,偏偏兩人都愛上了這漢人。依回教規矩,男人可娶四個妻子,但陳家洛並非清真教徒,聽說漢人只娶一妻,第二個女人就不算正式妻子了,這事不知如何了結,心想:「把清兵殺敗了再說。青兒聰明伶俐,喀絲麗心地純良,姊妹兩人又要好,總有法子。」

    大隊傍晚趕到了黑水河南岸。一名騎兵氣急敗壞的趕來報告:「清兵向我軍猛撲,青旗二隊隊長陣亡,黑旗二隊隊長重傷,兩隊兄弟傷亡很重。」霍青桐道:「叫青旗二隊副隊長督戰,不許退卻一步。」那騎兵下去傳令。

    木卓倫道:「咱們上去增援吧?」霍青桐道:「不!」轉頭對親兵道:「全軍就地休息,不許舉火,不許出聲,大家吃乾糧。」命令下傳,一萬多人在黑暗中默默休息。遠遠傳來黑水河水聲濺濺,清兵與回兵殺聲震天。

    一名騎兵急速奔來,報道:「青旗二隊副隊長又陣亡,弟兄們抵擋不住啦!」霍青桐道:「青旗三隊隊長,你這隊上去增援,那邊隊伍歸你指揮。」那隊長長刀一舉,大聲答應,領隊去了。

    章進叫道:「霍青桐姑娘,我也去廝殺,好嗎?」霍青桐道:「各位剛才辛苦啦,再休息一會吧。」章進見她指揮大軍,威風凜凜,不敢再說。

    青旗三隊上去不久,喊聲大作,自是雙方戰鬥慘烈。又過好一會,霍青桐見戰士精力已復。叫道:「青旗各隊在東邊沙丘後面埋伏,白旗隊、哈薩克、蒙古各隊在西邊埋伏。」長劍一揮,說道:「大夥兒上去!」

    眾人在親兵擁護下向前馳去,越向前奔,殺聲越響。馳到近處,金鐵交鳴之聲鏗然大作。只見回人戰士奮力守住黑水河支流上的幾座木橋,鑲黃旗清兵前仆後繼,拚死衝前奪橋。霍青桐叫道:「退後!」守橋的戰士向兩旁一撤,數千名鐵甲軍蜂擁過橋。霍青桐見清兵過來了一半,叫道:「拉去木條!」數百名回人早已牽了馬匹藏在河岸之下,橋上的木樑事先都已拆鬆,用粗索縛在馬上,一聲令下,鬆韁鞭馬,百餘匹馬奮蹄向前。只聽得喀喇喇數聲大響,木樑拉去,木橋登時折斷,橋上數百名鐵甲軍墮入河中。清兵登時分為兩截,隔河相望,相救不得。

    霍青桐令旗一揮,埋伏著的隊伍掩殺上來。清兵訓練有素,雖在混亂之中,仍聽參領、佐領指揮,集合在一起,排成陣勢。回人衝到清兵陣前數百步處,突然停步。霍青桐又是令旗一招。只聽得轟隆、轟隆,巨響連珠不絕,震耳欲聾,黑煙瀰漫,清兵腳下到處炸藥爆發,只炸得血肉橫飛,隊伍登時大亂,對面亂箭射來,無處可逃,紛紛墮河。清兵身上鐵甲厚重,一落河水,立時沉底,餘下來的潰不成軍,不多時盡數被回人大軍殲滅。白雪皚皚的河岸上到處是屍體兵戈,旌旗衣甲。對岸清兵嚇得心膽俱裂,向葉爾羌城中退去。

    霍青桐道:「渡河追擊!」戰士架起木橋,大軍向葉爾羌城衝去。

    葉爾羌城中居民早已撤離一空。霍阿伊見正白旗清兵攻到,依著妹子事先囑咐,稍加抵抗,便率隊退出。不久鑲黃旗清兵從黑水河潰退下來,與城中大軍會合。喘息甫定,主帥兆惠也率領百餘殘兵趕到。兆惠見鑲黃旗精兵又遭大敗,驚怒交集,忽然部下稟報,數百名官兵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兆惠派一隊兵到城外取水,剛想休息,只見滿天通紅,城中到處火光燭天。親兵連珠價急報,四城起火。原來回疆盛產石油,許多地方掘地見油,霍青桐早就下令各處民房中貯藏石油,少數伏兵一點燃,登時把全城燒成一隻大火爐。

    兆惠在親兵擁衛下冒火突煙,奪路逃命。城內清兵自相踐踏。親兵在兵卒叢中揮刀亂砍,殺開一條血路。奔到西門,對面大隊鐵甲軍湧來,報說城門已被回人堵住,衝不出去。兆惠轉而向東。這時火勢更烈,鐵甲一被火炙,熱不可當,眾清兵紛紛卸去鐵甲,亂奔亂竄。葉爾羌城內人馬雜沓,喊聲震天。

    混亂中一小隊人馬奔來,大叫:「大將軍在那裏?」兆惠的親兵叫道:「在這裏。」當先一人如風趕到,正是和爾大,對兆惠道:「東門敵兵少,咱們向東衝。」兆惠雖在危急之中,仍然鎮靜,率領將士向東門突圍。回人萬箭射來,清兵沒了鐵甲,死傷纍纍,數次衝不出去。城中火勢更烈,清兵已被燒死了數千名,焦臭令人欲嘔,滿城盡是哭喊之聲。

    正危急間,張召重手持長劍,率領一隊清兵馳到,內外夾擊,把兆惠救了出去。

    霍青桐等在高地望見。木卓倫連叫:「可惜!可惜!」霍青桐道:「青旗四隊隊長,你率本隊去增援,堵死東門。」那隊長領隊去了。兆惠既已逃出,城中清兵群龍無首,四門都被回人重兵堵住,東逃西竄,最後盡皆燒死在這座大熔爐之中。

    霍青桐道:「燒狼煙!」親兵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大堆狼糞,黑煙巨柱沖天而起。原來狼糞之煙最濃,大漠上數十里外均可望見。周綺問徐天宏道:「燒這個幹麼呀?」徐天宏道:「那是與遠處的人通消息。」果然過不多時,西面二十多里外也是一道黑煙升起。徐天宏道:「在那邊更西的人見了這道煙,也會點燃狼糞。這樣一處傳一處,片刻之間就可把信號傳到數百里外。」周綺點頭道:「這法子真好。」

    回人連打三個大勝仗,殲滅清兵精兵三萬餘人。成千成萬戰士互相擁抱,在葉爾羌城外高歌舞蹈。

    霍青桐傳集各隊隊長,說道:「各隊人馬到預定地點駐紮,晚上每個人要燒十堆火,各堆火頭距離越遠越好。」

    清兵正紅旗精兵一萬餘人在都統德鄂率領之下,向西猛追回人黑旗第三隊。黑旗隊坐騎都是特選的駿馬,直馳入大漠之中。德鄂奉了兆惠之命,務必追到回兵,一鼓殲滅,是以銜尾疾追。兩軍人馬煙塵滾滾,蹄聲如雷,奔出數十里地。忽然斜刺裏衝出數千頭牛羊來。清兵大喜,紛紛捕殺,飽餐了一頓,追勢稍緩。

    黑旗三隊不久就與白旗一隊會合,繼續奔逃,始終不與清兵接仗。到了傍晚,遙見東邊狼煙升起,白旗一隊隊長叫道:「翠羽黃衫已打了勝仗,咱們轉向東方!」眾戰士精神大振,勒韁回馬。清兵見回人忽然回頭,很是奇怪,上前衝殺,那知回人遠遠兜了過去。德鄂叫道:「你們逃到天邊,我們追到天邊。」

    兩隊回兵連夜奔逃,清兵正紅旗鐵甲軍緊追不捨。都統德鄂一心要立大功,沿途馬匹不斷倒斃,他下令死了坐騎的軍士步行隨後,其餘騎兵繼續急追。馳到半夜,幾騎軍士奔來報稱:「大將軍在右前方。」德鄂忙向右迎上,見兆惠率領著三千多名殘兵敗卒,狼狽不堪。

    兆惠見正紅旗精兵開到,精神一振,心想:「敵兵大勝之後,今晚必定不備,我軍出其不意進攻,當可轉敗為勝。」於是下令向黑水河旁挺進。行了二三十里,前哨報知回人大軍在前紮營。兆惠與德鄂、張召重、和爾大等登高一望,不由得一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

    但見漫山遍野佈滿了火堆,放眼望去,無窮無盡,隱隱只聽得人喧馬嘶,不知有多少回兵。兆惠默然不語。和爾大道:「原來回人有十多萬兵隱藏在這裏,咱們以寡敵眾,怪不得……怪不得受了……一些小小挫折。」他們怎知這是霍青桐虛張聲勢,她命每名回兵燒十堆火,遠遠望來,自是聲勢驚人。

    兆惠下令道:「各隊趕速上馬,向南撤退,不許發出一點聲息。」命令傳了下去,眾兵將不及吃飯,立即上馬。和爾大道:「據嚮導說,這裏向南要經過英奇盤山腳下,大雪之後,山路甚是難行。」兆惠道:「敵兵聲勢如此浩大,你瞧到處都是他們的隊伍。富德將軍有一支兵越戈壁而來,咱們只有向東南去和他會師。」和爾大道:「大將軍用兵確然神妙。」兆惠哼了一聲,大敗之後再聽這些諂諛之言,臉皮再厚,可也不易安然領受。

    大軍南行,道路愈來愈險,左面是黑水河,右面是英奇盤山,黑夜中星月無光,只有山上白雪映出一些淡淡光芒。兆惠下令:「誰發出一點聲息,馬上砍了。」清兵大都來自遼東,知道山上積雪甚厚,一發聲音震動積雪,便會釀成雪崩巨災。眾人小心翼翼,下馬輕步而行。走了十多里,道路愈陡,幸而天色漸明,清兵一日一夜戰鬥奔馳,個個臉無人色。

    忽然前面發喊,報稱有回人來攻,德鄂親率精兵上前迎敵。只見數百名回人從山坡上俯衝而下,將到臨近,突然下馬,每人拔出一柄匕首,插入馬臀。馬匹負痛,向清兵陣裏狂衝過來。道路本狹,登時擠成一團,人馬紛紛落河。回人從捷徑向山上攀登,投下無數巨石,登時把道路封住。德鄂急令大軍後退,卻聽後隊喊聲大作,原來後路也被截斷了。

    德鄂親冒矢石,向前猛衝,只見英奇盤山頂上新月大纛迎風飄揚,大纛下站著十多人在指揮督戰。兆惠下令:「向前猛衝,不顧死傷。」一隊鐵甲軍開了上去,一半人持盾擋箭,一半人抬起路上的大石、馬匹、屍首、傷兵、盡數投入河中,清除了道路,一鼓作氣猛的衝去。前面數十名回人擋住。道路狹窄,清兵雖多,難以一湧而上,後面部隊卻繼續推上來,一時間路口擠滿了人馬。

    擋路的回人突然散開,身後露出數十門土炮來,清兵嚇得魂飛天外,發一聲喊,轉身便逃。土炮放處,鐵片鐵釘直往陣中轟來。總算那土炮只能放得一次,再放又要填塞炸藥鐵片,搞上半天,清兵都已退開。這數十炮轟死了二百多名清兵,又把他們去路截斷。

    兆惠又急又怒,忽聽得悉悉之聲,頸中一涼,一小團雪塊掉入衣領,抬頭望時,只見山峰上雪塊緩緩滾落。和爾大叫道:「大將軍,不好啦,快向後退!」兆惠掉轉馬頭,向後疾奔。眾親兵亂砍亂打,把兵卒向河中亂推,搶奪道路。只聽雪崩聲愈來愈響,積雪挾著沙石,從天而降,猶如天崩地裂一般,轟轟之聲,震耳欲聾。

    和爾大與張召重左右衛護兆惠,奔出了三里多遠。回頭只見路上積雪十多丈,數千精兵全被埋在雪下,連都統德鄂也未逃出。向前眺望,一般的是積雪滿途,行走不得。兆惠身處絕境,四萬多精兵在一日兩夜之間全軍覆沒,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張召重道:「大將軍,咱們從山上走。」他左手拉住兆惠,提氣往山上竄去。和爾大施展輕功,手執單刀在後保護。

    霍青桐在遠處山頭望見,叫道:「有人要逃,快去截攔。」數十名蒙古兵在小隊長率領下飛奔而來,跑到臨近,見爬上來的三人都穿大官服色,十分欣喜,摩拳擦掌,只待活捉。兆惠暗暗叫苦,心想今日兵敗之餘,還不免被擒受辱。

    張召重一言不發,提勁疾上。他一手挽了兆惠,在這冰雪凍得滑溜異常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飛。和爾大雖然空手,拚了命還是追趕不上。張召重爬上山頂,一提之下,將兆惠甩起。數十名蒙古兵同時撲到。張召重把兆惠挾在腋下,「一鶴沖天」,從人圈中縱出。蒙古兵撲了個空,互相撞得頭腫鼻歪,回身來追,兩人早衝下山去了。和爾大被一名蒙古兵撲到扭住,兩人滾倒在地。其餘蒙古兵搶上前來,將他橫拖倒曳,拉到霍青桐面前。

    這時各隊隊長紛紛上來報捷。這一役正紅旗清兵全軍覆沒,逃脫性命的除兆惠與張召重外,不過身手特別矯捷而運氣又好的數十人而已。

    霍青桐等回到營帳,回人戰士將俘虜陸續解來。這時回人已攻破清兵大營,糧草兵戈,繳獲無數。俘虜中忽倫四兄弟也在其內。回人戰士報稱,攻進大營時發現他們被縛著放在篷帳之中。陳家洛詢問原委,忽倫大虎說:「兆大將軍怪我們幫你,要殺我們四人的頭,說等打了勝仗再殺。」陳家洛向霍青桐求情,放了四人。四兄弟自回遼東,仍做獵戶去了。

    這時哨探又有急報,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南而來。霍青桐一躍而起,帶了十隊回兵上前迎敵。行了數十里,果見前面塵頭大起,霍青桐令旗一招,兩隊青旗回兵乘著戰勝餘威,向前猛衝。原來這是兆惠副手富德帶來的援兵,途中與兆惠及張召重相遇,得知清兵大軍覆沒,忙收集殘兵,向東撤退,那知終於被霍青桐攔住。清兵兼程赴援,人困馬乏,人數又少,怎擋得住回人大軍乘銳衝擊。

    兆惠不敢再戰,下令車輛馬匹圍成一個圓圈,清兵弓箭手在圈內固守。回兵幾次衝鋒,衝不進去。霍青桐道:「他們負隅死守,強攻損失必重。現今我眾彼寡,不如圍困。」木卓倫道:「正該如此。」霍青桐下令掘壕。回兵萬餘人一齊動手,在清兵弩箭不及之處,四周掘起長壕深溝,要將清兵在大漠之中活活餓死渴死。到得傍晚,霍阿伊又帶領了回人援兵數千到達,在長壕之前再堆土堤。

    回人在黑水河英奇盤山腳大破清兵,再加圍困,達四月之久,史稱「黑水營之圍」。

    文泰來站在高處,遠遠望見兆惠身旁一人指指點點,正是張召重,心中大怒,從回人手中接過弓箭。徐天宏道:「這奸賊原來在此,只怕太遠,射他不到。」文泰來施展神力,拍的一聲,一張鐵胎弓登時拉斷,當下拿過兩張弓來,並在一起,一箭扣雙弦,將兩張鐵胎弓都拉滿了,手一放,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張召重面門飛去。張召重一驚:「相距這麼遠,怎會有箭射來?」身子一側,那箭噗的一聲,插入他身邊一名親兵胸膛之中。

    衛春華道:「四哥,咱們衝進去捉這奸賊。」徐天宏道:「不行!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將令。」文泰來、衛春華等點頭稱是。眾人望著張召重,恨聲不絕,說道:「終有一日要拿住這奸賊碎屍萬段。」

    只聽得軍中奏起哀樂,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將陣亡的將士放入坑內,面向西方,然後埋葬。陳家洛等很是奇怪,詢問身旁的戰士。那人道:「我們是伊斯蘭教徒,死了魂歸天國,肉體直立,面向西方聖地麥加。」群雄聽了嗟歎不已。

    埋葬已畢,木卓倫率領回人全軍大禱,感謝真神祐護,打了這樣一場大勝仗。祈禱完畢,全軍歡聲雷動,各隊隊長紛到霍青桐面前舉刀致敬。

    衛春華道:「這一仗把清兵殺得心碎膽裂,也給咱們出了一口惡氣。」徐天宏沉吟道:「皇帝明明跟咱們結了盟,怎麼卻不撤軍?難道他這是故意的,要把滿清精兵在大漠中滅掉?」文泰來道:「我才不相信那皇帝呢。他怎能料到霍青桐姑娘會打這大勝仗?他派張召重來,用意顯然不善。」眾人議論了一會,猜測不透。

    大家又都讚霍青桐用兵神妙。余魚同道:「孫子曰:『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想不到回部一位年輕姑娘用兵,竟是暗合孫子兵法。」周綺睜大了一雙圓眼,道:「你胡說八道!她打仗打得這樣好,你還說她是孫子兵法?我說是爺爺兵法,老祖宗兵法!」眾人都大笑不已。

    說話之間,只見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顯得又是關切,又是擔心。眾人循著他目光轉頭望去,見她臉色蒼白,瞪著火光呆呆出神。駱冰走近前去,想逗她說話。霍青桐站起來相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鮮血。駱冰嚇了一跳,忙搶上扶住,問道:「青妹妹,怎樣?」霍青桐不語,努力調勻氣息,喉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來。香香公主、木卓倫、霍阿伊、陳家洛、周綺等都奔過來慰問。香香公主急得連叫:「姊姊,別再吐啦。」把姊姊扶入帳中,展開氈毯讓她躺下。

    木卓倫心中痛惜,知道女兒指揮這一仗殫智竭力,親身衝鋒陷陣,加之自己和部將都對她懷疑,她自然要滿懷氣苦,而最令她難受的,只怕是陳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歎了口氣,走出帳來。

    他各處巡視,只聽得四營都在誇獎霍青桐神機妙算。走到一處,見數百名戰士圍著一位阿訇,聽他講話。那阿訇道:「穆聖遷居到麥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來攻。敵人有戰士九百五十人,戰馬一百匹,駱駝七百頭,個個武裝齊全。穆聖部下只有戰士三百十三人,戰馬兩隊,駱駝七八十頭,甲六副。敵人強過三倍,但穆聖終於擊敗了敵人。」一名少年叫道:「咱們這次也是以少勝多。」阿訇道:「不錯,霍青桐姑娘依循穆聖遺教,領著咱們打勝仗,願真主保佑她。可蘭經第三章中說:『在交戰的兩軍之中,這一軍是為主道而戰的,那一軍是不信道的,眼見那一軍有自己的兩倍。阿拉卻用他的佑護,扶助他所喜愛的人。』」眾戰士歡聲雷動,齊聲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黃衫,她領著咱們打勝仗。」

    木卓倫想著女兒,一夜沒好睡。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便到霍青桐帳中探視,揭開帳門見帳中無人,嚇了一跳,忙問帳外衛士。那衛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個時辰前出去了。」木卓倫道:「到那裏去?」衛士道:「不知道。這封信她要我交給族長。」木卓倫搶過信來,見信上寥寥寫著數字:「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緊包圍,清兵指日就殲。女兒青上。」

    木卓倫呆了半晌,問道:「她向那裡去的?」那衛士向東方一指。

    木卓倫躍上馬背,向前直追,趕了半個時辰,茫茫大漠上一望數十里沒一個人影,怕她已轉了方向,只得回來。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陳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訊迎來。眾人十分憂急,都知霍青桐病勢不輕,單身出走,甚是凶險。

    回到大帳,木卓倫派出四小隊人往東南西北追尋。傍晚時分,三小隊都廢然而返,派到東面的那小隊卻帶來了一個身穿黑衫的漢人少年。

    余魚同一呆,原來那人正是穿男裝的李沅芷,忙迎上去,道:「你怎麼來了?」李沅芷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道:「我來找你啊,剛好遇上他們。」一指那小隊回兵道:「他們就把我帶來啦。咦,你怎麼不穿袈裟啦?」余魚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心花怒放,眼圈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香香公主見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對陳家洛道:「姊姊到底為甚麼啊?怎麼辦呢?」陳家洛道:「我這就去找她,無論如何要勸她回來。」香香公主道:「我同你一起去。」陳家洛道:「好,你跟你爹說去。」香香公主去跟木卓倫說,要與陳家洛同去找尋姊姊。木卓倫心亂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為了他們而走,這兩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煩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頓足道:「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也管不得許多了。」香香公主睜大了一雙眼睛望著父親,見他眼中全是紅絲,知他憂急,輕輕拉著他手。

    李沅芷對別人全不理會,不斷詢問余魚同別來情形。陳家洛對香香公主道:「你姊姊的意中人來啦,他定能勸她轉來。」香香公主喜道:「真的麼!姊姊怎麼從來不跟我說。啊,姊姊壞死啦。」走到李沅芷面前,細細打量。木卓倫聽了一愕,也過來看。

    李沅芷與木卓倫曾見過面,忙作揖見禮,見到香香公主如此驚世絕俗的美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香香公主微笑著對陳家洛道:「你對這位大哥說,我們很是高興,請他和我們同去找姊姊。」陳家洛這才和李沅芷行禮廝見,說道:「李大哥怎麼也來啦?別來可好?」李沅芷紅了臉,只是格格的笑,望著余魚同,下巴微揚,示意要他說明。余魚同道:「總舵主,她是我陸師叔的徒弟。」陳家洛道:「我知道,我們見過幾次。」余魚同笑道:「她是我師妹。」陳家洛驚問:「怎麼?」余魚同道:「她出來愛穿男裝。」

    陳家洛細看李沅芷,見她眉淡口小,嬌媚俊俏,那裏有絲毫男子模樣?曾和她數次見面,只因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懷,從來不願對她多看,這一下登時呆住,腦中空蕩蕩的甚麼也不能想,霎等時之間又是千思萬慮,一齊湧到:「原來這人是女子?我對霍青桐姑娘可全想岔了。她曾要我去問陸老前輩,我總覺尷尬,問不出口。她這次出走,豈不是為了我?她妹子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卻教我何以自處?」眾人見他突然失魂落魄的出神,都覺奇怪。

    駱冰得知李沅芷是女子,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見了她對余魚同的神態,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是,風沙萬里的跟到,她對余魚同的心意自是不問可知,心想余魚同對自己一片痴心,現今有這樣一位美貌姑娘真誠見愛,大可解他過去一切無謂苦惱,只是見他神情落寞,並無欣慰之意,實在不妥,須得盡力設法撮合這段姻緣才是。李沅芷問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一件要緊事對她說。」駱冰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去了那裏,我們正在找她。」李沅芷道:「她獨個兒走的麼?」駱冰道:「是啊,而且她身上還有病呢。」李沅芷急道:「她朝那個方向走的?」駱冰道:「本來是向東北走的,後來有沒轉道,就不知道了。」李沅芷連連頓足,說道:「糟啦,糟啦!」

    眾人見她十分焦急,忙問原因。李沅芷道:「關東三魔要找翠羽黃衫報仇,你們是知道的了。這三人一路上給我作弄了個夠。他們正跟在我後面。現下霍青桐姊姊向東北去,只怕剛好撞上。」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余魚同出家做了和尚,悲從中來,掩面痛哭。余魚同竟然硬起心腸,寫了一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對她不理不睬,飄然出寺。李沅芷哭了一場,收淚追出時,余魚同已不知去向。她追到孟津城內,在各處寺院和客店探尋。那知意中人沒尋著,卻又見到了滕一雷、顧金標、哈合台三人。

    他們從寶相寺出來,在一家僻靜客店休息。李沅芷偷聽他們談話,知道要去回部找翠羽黃衫報仇。她惱恨三人欺逼余魚同,於是去買了一大包巴豆,回到客店,煎成濃濃一大碗汁水,盛在酒瓶裏,混入滕一雷等住的客店,等到他們上街閒逛,進房去將巴豆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壺裏。

    關東三魔回店,口渴了倒茶便喝,雖覺有點異味,也只道茶葉粗劣,不以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來,這個去了茅房回來,那個又去。三人川流不息,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瀉仍未止歇,三人精疲力盡,委頓不堪,本來要上路的,卻也走不動了。滕一雷把酒店老闆找來大罵,說店裏東西不乾淨,吃壞了肚子。客店老闆見三人兇得厲害,只得連連陪笑,請了醫生來診脈。那醫生怎想得到他們遇上暗算,只道是受了風寒,開了一張驅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闆掏錢出來抓藥,叫店小二生了炭爐煎熬。

    李沅芷從客店後門溜進去偷看,見三魔走馬燈般的上茅房,心下大樂,又見店夥煎藥,乘他走開時,揭開藥罐,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內。滕一雷等吃了藥,滿擬轉好,那知腹瀉更是厲害。李沅芷一不做二不休,半夜裏跳進藥材鋪,在幾十隻抽屜裏每味藥抓了一撮,不管它是熟地大黃、當歸貝母,還是毛莨狼毒、紅花黃芹,一古腦兒的都去放入了藥罐。次日店夥生起了炭爐再煎,濃濃的三碗藥端了上去。關東三魔一口喝下,數十味藥在肚子裏胡鬧起來,那還了得,登時把生龍活虎般的三條大漢折騰得不成樣子。好在他們武功精湛,身子強壯,三條性命才剩下了一條半,每人各送半條。陳家洛騎了白馬向西急趕之時,怎想得到關東三魔還在孟津城中大瀉肚子。

    滕一雷知道必有蹊蹺,只當是錯住了黑店,客店老闆謀財害命,於是囑咐兩人不再喝藥,過了一日,果然好些。顧金標拿起鋼叉,要出去殺盡掌櫃店夥。滕一雷一把拉住,說道:「老二,且慢。再養一日。等力氣長了再幹,說不定店裏有好手,眼下廝殺起來怕要吃虧。」顧金標這才忍住氣。

    到得傍晚,店夥送進一封信來,信封上寫著:「關東三魔收啟。」滕一雷一驚,忙問:「誰送來的?」店夥道:「一個泥腿小廝送來的,說是交給店裏鬧肚子的三位爺們。」滕一雷打開一看,只氣得暴跳如雷。顧金標與哈合台接過來,見紙上寫道:「翠羽黃衫,女中英豪,豈能怕你,三個草包。略施小懲,巴豆吃飽。如不速返,決不輕饒。」字體娟秀,滕一雷看得出確是女子手筆。顧金標把字條扯得粉碎,說道:「我們正要去找她,這賤人竟在這裡,那再好不過。」三人不敢再在這客店居住,當即搬到另一處,將養了兩日,這才復原。在孟津四處尋訪,卻那裡有翠羽黃衫的蹤跡?

    這時李沅芷已在黃河幫中查知衛春華趕到、紅花會眾人已邀了余魚同齊赴回部。她心上人既走,也就不再去理會三魔,便即跟著西去。三魔找不到霍青桐,料想她必定返歸回部,便向西追蹤,在甘肅境內又撞見了李沅芷。滕一雷見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一怔之下,待細看時,她早已躲過。

    次晨關東三魔用過早飯,正要上道,忽然外面進來了十多人,有的肩挑,有的扛抬,都說滕爺要的東西送來了。滕一雷見送來的是大批雞鴨蔬菜、雞蛋鴨蛋,還有殺翻了的一頭牛與一口豬,喝問:「這些東西幹甚麼?」抬豬捉雞的人道:「這裏一位姓滕的客官叫我們送來的。」店夥道:「就是這位客官姓滕。」送物之人紛紛放下物事,伸手要錢。顧金標怒道:「誰要這許多東西來著?」

    正吵嚷間,忽然外面一陣喧嘩,抬進了三口棺材來,還有一名仵作,帶了紙筋石灰等收殮屍體之物,問道:「過世的人在那裏?」掌櫃的出來,大罵:「你見了鬼啦,抬棺材來幹麼?」仵作道:「店裏不是死了人嗎?」掌櫃劈面一記巴掌打去。仵作一躲,說道:「這裏不是明明死了三個人?一個姓滕,一個姓顧,還有一個蒙古人姓哈。」顧金標怒火上沖,搶上去一掌。那仵作一交摔倒,吐出滿口鮮血,還帶出了三枚大牙。

    忽然鼓樂吹打,奏起喪樂,一個小廝捧了一副輓聯進來。滕一雷雖然滿懷怒氣,卻已知是敵人搗鬼,展開輓聯,見上聯寫道:「草包三隻歸陰世」,下聯是「關東六魔聚黃泉」,上聯小字寫道:「一雷、金標、合台三兄千古」,下聯寫道:「盟弟焦文期、閻世魁、閻世章敬輓」,一塊橫額題著四字:「攜手九原」。字跡便是先前寫信女子的手筆。

    哈合台把輓聯扯得粉碎,抓住那小廝胸口,喝問:「誰叫你送來的?」那小廝顫聲道:「是……是一位公子爺,給了我一百文錢,說有三個朋友死……死在這裏,要我送來。」哈合台知他是受人之愚,把他一摔,那小廝仰天直摜出去,放聲大哭。滕一雷再問送物、送棺材、奏樂的各人,都說是一位公子爺差他們來的。

    滕一雷抄起銅人,說道:「快追!」三人闖出店去,四下搜索,那裏有甚麼公子爺的蹤影?滕一雷道:「快向前追,抓住那丫頭把她細細剮了。」他們仍道是霍青桐搗鬼,怒不可遏,拚命趕路。這天到了涼州,在客店歇下,到得半夜,後院忽然起火,三人跳起來察看。滕一雷見燒去的只是一堆柴草,一怔之下,猛然醒悟,說道:「老二、老四,快回房。」趕回房內,果然三個包裹已經不見,炕上卻放著三串燒給死人的紙錢。

    滕一雷躍上屋頂,不見人影。顧金標拍案大罵:「有種的就光明正大見個輸贏,這般偷雞摸狗,算他媽的甚麼好漢?」滕一雷道:「這一來,明天房飯錢也付不出啦!」顧金標怒道:「得快想法兒除了這賤貨,否則給她纏個沒了沒完。」滕一雷道:「不錯,老二、老四,你們想怎麼辦?」

    這三人武藝雖好,頭腦卻不靈便,想了半天,只想出一條計策,那就是晚上睡覺大家不脫衣服,輪流守夜,一見敵蹤,立即跳出去廝殺。滕一雷明知這辦法並不高明,可是三個臭皮匠無論如何變不成一個諸葛亮,也只索罷了。哈合台道:「房飯錢怎麼辦?現下出去弄點呢,還是明兒一早撤腿就跑?」顧金標道:「反正以後還得用,我出去拿些吧。」

    他飛身上屋,四下一望,看準了一家最高大的樓房,跳了進去,心想不論偷搶,弄到幾百兩銀子好走路。見一間房裏有燈光透出,伏身察看,忽然身後拍喇喇一聲響亮,一疊瓦片拋在地下跌得粉碎,有人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啊!」叫聲嬌嫩,卻是女音。顧金標嚇了一跳,但自恃武藝高強,並不理會,跳進房去,只見幾個傭僕正在賭錢,桌上放了幾百文銅錢,見他進來,嚇得齊聲大叫。

    顧金標暗叫:「晦氣!」正想退出,外面梆子急敲,火把明亮,十多人持刀拿棍趕來,忙破窗而出,躍上屋頂,只聽得颼的一聲,腦後生風,他回手一叉,把擲來的一塊石子砸飛,一縱身間,已搶到投擲石子之處,人剛撲到,迎面一劍刺來。微光下見那人身穿黑衣,身手矯健,顧金標連日受氣,始終找不到敵人,這時那裏再肯放過,刷刷刷三叉,盡往敵人要害刺去。那人正是李沅芷,見顧金標出叉迅捷,拆了數招,虛晃一劍,回身就走。顧金標持叉趕去,見那人回手一揚,一陣細小暗器嗤嗤之聲,破空而至,他在孟津郊外吃過苦頭,知道金針厲害,當即一個觔斗翻下屋頂。下面眾人吆喝擁上,顧金標鋼叉揮動,眾人刀棍紛紛脫手。他再上屋頂追尋時,敵人早已不知去向。

    顧金標回歸客店,氣憤憤的說了經過。哈合台連連歎氣,道:「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兩個人總截得住他。」滕一雷道:「還說甚麼?這就走吧,別等天明付不出房飯錢,面子上太也過不去。」剛結束定當,忽然有人拍門,三人相望了一眼,各持兵刃在手。哈合台去開門,進來的卻是店中掌櫃。他手中拿了燭台,說道:「小店本錢微薄,請客官們結了房飯錢再走。」原來他在夢中給人推醒,告訴他這三人沒錢付賬,就要溜之大吉。他披衣坐起,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忙來拍門,果見滕一雷等要走。

    顧金標發了橫,說道:「老子沒錢使啦。櫃上先借一百兩銀子再說!」鋼叉噹啷啷一抖,迫著掌櫃的去拿銀子。掌櫃苦著臉轉身出去,忽然外面喊聲大作,一群人大叫:「別讓飛賊跑了!」三魔從大門中望出去,只見店外燈籠火把齊明,人聲喧嘩,總有百十來人,一迭聲的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滕一雷銅人一擺,叫道:「上屋!」顧金標扭斷了櫃檯上的鎖,抓了一把碎銀子放在袋裏,三人上屋而去。

    關東三魔心想掌櫃半夜裏來要賬,這許多人來捕拿,一定也是霍青桐搗的鬼。顧金標和李沅芷當面交過手,見他是個漢人少年,不是回族女子,只道敵人另有幫手,不敢托大,三人每晚真的輪流守夜。口中污言穢語,自不知罵了多少髒話。

    這天快到嘉峪關,滕一雷道:「此去是敵人的地界,可要加意小心。」後半夜是哈合台輪值,正有些迷迷糊糊,忽聽屋子後面兩塊小石投在地上,知道夜行人「投石問路」探聽動靜,忙悄悄推開窗子,掩到後面去想生擒敵人。等了好一陣,始終不見有人跳下房來,前面顧金標卻大叫起來。哈合台一驚:「糟啦,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忙奔回去,只見滕顧兩人手中拿了燭台,逃出房外,十分狼狽。哈合台拿燭台往窗口一照,吃了一驚,只見屋裏地上、炕上、桌上都是青蛇與癩蝦蟆,到處亂蹦亂跳,窗口有兩個竹簍,顯是敵人用來裝青蛇、蝦蟆的。滕一雷罵道:「也真難為這臭丫頭,捉了這許多醜傢伙來。」

    他們又怎知道,李沅芷因余魚同對她無情,心中萬分氣苦,這事用強不行,軟求也不行,滿腔怨怒,無處出氣,一路上盡想出諸般刁鑽古怪的門道來和他們為難。這些青蛇與蝦蟆是她花了錢叫頑童捉的。雖是兒戲胡鬧,卻也令三魔頭痛萬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所以受到這種種困擾,竟是因那醜臉秀才不肯愛這位提督小姐而致。

    幾次三番的一鬧,關東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盡往古廟農家借宿。李沅芷知道自己武功與他們相差太遠,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招惹,希奇古怪的惡作劇卻仍是層出不窮。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萬里獨行,黃沙侵體,相思磨心,若不拿三魔來出氣洩憤,只怕途中早就病倒了。就這樣,四人前前後後的來到回疆。

    眾人聽李沅芷咭咭咯咯的說來,又是好笑,又是吃驚,都為霍青桐擔心。陳家洛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尋她去。」徐天宏道:「關東三魔不可輕敵,得多去幾人。總舵主兩位先去。李姑娘和他們最熟,第二撥接應,唔,一個人去太危險,請十四弟同去。我們夫妻第三撥接應。四哥四嫂和其餘各位在這裡守著張召重。」陳家洛道:「好!」駱冰把白馬牽過來讓他乘坐。香香公主騎了紅馬奔來,道:「走吧!」兩人並轡而去。不久余魚同與李沅芷、徐天宏和周綺兩撥,先後離了大營,向東北方追去。

    當日午後,文泰來等正和木卓倫在帳中閒話,回兵來報,和爾大被人救去,看守他的四名戰士都被人殺了。

    木卓倫吃一驚,和文泰來等同去察看,見三名回兵中劍而死,另一名胸口插著一柄匕首,柄上縛著一張白紙,上寫:「張召重拜上紅花會眾位英雄」十二字。文泰來一股怒氣從心中直冒上來,將字條揉成一團,力透掌心。衛春華要討來看,文泰來攤開手掌,字條已成片片碎紙,隨風如蝴蝶般飄出帳外。木卓倫心下驚佩:「上次與他們無塵道長交了手,只道天下英雄盡於此矣,那知這位文四爺卻也如此了得。」文泰來對木卓倫道:「木老英雄,你在這裏圍困清兵,我們去追張召重那奸賊。」木卓倫點頭稱是。文泰來率領衛春華、章進、駱冰、心硯四人,在大漠中辨認馬蹄足跡,連夜追蹤。

    霍青桐大勝之後,心中反覺說不出的寂寞淒涼。那天晚上在帳中思潮起伏,聽帳外回人彈著東不拉,唱著纏綿的情歌,更增惆悵,想起父親對自己懷疑,意中人又愛上自己妹子,妹子是己所深愛,決不願和她爭奪情郎,柔腸百轉之下,悄悄起身,留了一信給父親,帶了兵刃和師父所賜的兩頭巨鷹,上馬向東北而行,心想:「還是去跟著師父,隨二老在大漠中四處飄泊。這個身子,就在茫茫黃沙中埋葬了吧。」

    她病勢不輕,仗著從小練武,根基堅實,勉強支撐。在大漠中行了十多日,離天山雙鷹所居的玉旺昆還有四五日路程,已是疲累不堪,當晚見一個沙丘旁生著些乾枯了的鐵草,便讓坐騎咬嚼,張開了小帳篷過夜。

    睡到半夜,忽聽遠處有馬蹄之聲,三乘馬從東而來,走到沙丘之旁,坐騎去吃乾草,不肯走了,三人便下馬休息。他們隔著沙丘沒瞧見霍青桐的帳篷,三人說起話來。霍青桐聽他們說的是漢語,當時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忽聽一人罵道:「這翠羽黃衫害得咱們好苦!」霍青桐心中一震,忙用心傾聽,又聽另一人怒罵:「這賊婆娘,老子抓到她不抽她的筋、剝她的皮,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顧。」原來這三人就是關東三魔,他們追入大漠,聽說回人在西與清軍交兵,便向西趕來。三人不敢向回人問路,在沙漠中兜了個大圈子,比李沅芷落後了十多日,這晚說也湊巧,只因雙方坐騎都要吃草,竟和霍青桐只隔一個小小沙丘。

    當日陳家洛趕來報信,連日軍務恍惚,霍青桐又故意避開,因此關東三魔尋仇之事沒機會提及。陳家洛眼見她在大軍環衛之中,區區三魔,又何足懼?也不急於述說。霍青桐聽這三人竟是衝著自己而來,只道是兆惠手下的殘兵敗將,再聽下去,卻又不對。

    只聽一人道:「閻六弟這樣好的功夫,我就不信一個娘們能害死他,這婆娘定是使用詭計。」另一人道:「那還用說?所以我說老二老四,這次可千萬別莽撞。這裏回人成千成萬,咱們只能暗算,決不能跟她明鬥。」霍青桐這才恍然,原來是關東六魔一派的人到了。大漠上一望數十里,自己又在病中,無論如何躲不開,只有見機行事,用計脫身。又聽一人道:「皮囊裏的水越來越少啦,此去也不知還要再走幾日才找得到水,打明兒起大家再要少喝。」說著便在沙丘旁睡倒。霍青桐心想:「我不如自己迎上去,想法兒領他們去見師父。」

    次日清晨,關東三魔睜開眼,見了霍青桐的小帳篷,略感訝異。霍青桐這時已脫去黃衫,帽上的翠羽也拔了下來,把長劍衣服等包在包中,空手走出帳來。滕一雷見她一個單身女子,說道:「姑娘,你有水嗎?分一點給我們。」說著拿出一錠銀子。霍青桐搖搖頭,示意不懂他的漢語。哈合台用蒙古話說了一遍。霍青桐部下有蒙古兵,天山北路蒙回雜處,她也會蒙古話,當下用蒙語答道:「我的水不能分,翠羽黃衫派我送一封要緊的信,現今趕去回報,坐騎喝少了水跑不快。」一面說,一面收拾帳篷上馬。

    哈合台搶上前去,拉住她坐騎轡頭,問道:「翠羽黃衫在那裏?」霍青桐道:「你們問她幹麼?」哈合台道:「我們是她朋友,有要緊事找她。」霍青桐嘴一扁道:「當面扯謊!翠羽黃衫在玉旺昆,你們卻向西南去,別騙人啦!」一抖韁繩要走。哈合台拉住轡頭不放,說道:「我們不識路,你帶我們走吧!」對滕顧二人道:「她是到那賊婆娘那裡去的。」

    關東三魔見她一臉病容,委頓不堪,說話時不住喘氣,眼看隨時就會倒斃,沒半分像是身有武功,自是毫不懷疑,欺她不懂漢語,一路大聲商量,決定將到玉旺昆時先把她殺了,然後去找翠羽黃衫。顧金標見她雖然容色憔悴,但風致楚楚,秀麗無倫,不覺起了色心。

    霍青桐見他不住用眼瞟來,色迷迷的不懷好意,心想他們雖然不認得自己,但到玉旺昆尚有四五天路程,這數日中跟這三個魔頭同行同宿,太過危險,於是撕下身上一塊花布,縛在一頭巨鷹腳上,拿出一塊羊肉來餵鷹吃了,把鷹往空中一丟,那鷹振翼飛入空際。滕一雷起了疑心,問道:「你幹甚麼?」霍青桐搖搖頭。哈合台用蒙古話詢問。

    霍青桐道:「從這裡去,今後七八天的路程都沒水泉。你們水帶得這麼少,怎麼夠喝?把鷹放了,讓牠們自己去找水喝。」說著又把另一頭鷹放了。哈合台道:「兩頭鷹又喝得了多少水?」霍青桐道:「渴起上來,一點水也能救命。再過幾天你們便知道啦。」她怕他們下手加害,故意把道路說得長些。哈合台喃喃咒罵:「在我們蒙古,就算在沙漠中,那有接連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真是鬼地方!」

    晚間在沙漠上過夜,霍青桐在火堆旁見顧金標的眼光不住溜來,暗暗吃驚,走進小帳篷後,拔劍在手,斜倚在帳門口,不敢就睡,等到二更時分,果然聽到有腳步聲輕輕走近。她心中劇跳,額頭冷汗直冒,心想:「數萬清兵都滅了,可別在這三人手中遭到報應。」忽覺身上一寒,一陣冷風從帳外吹進,原來帳門的布帶已被顧金標扭斷,走進帳來。

    他怕霍青桐叫喊起來,給老大、老四聽到不雅,上來就想按住她嘴,那知卻按了個空,毯子中竟沒有人,再伸手到一旁去摸,脖子上一涼,一件鋒利的兵刃抵住了項頸。霍青桐用漢語低聲道:「你動一動,我就刺!」顧金標空有一身武藝,要害給人制住,那敢動彈?霍青桐道:「伏在地下!」顧金標依言伏下。霍青桐劍尖抵住他的背心,坐在地上。兩人僵持不動。霍青桐心想:「如殺了這壞蛋,那兩人不肯甘休,只好挨到師父來救再說。」

    等了一個更次,滕一雷半夜醒來,發覺顧金標不見了,跳了起來,叫道:「老二,老二!」霍青桐低喝:「快答應,說在這裏。」顧金標無奈,只得叫道:「老大,我在這裡啊!」滕一雷笑罵:「這風流的賊脾氣總是不改,你倒會享福。」

    第二天清晨,霍青桐直挨到滕一雷和哈合台在帳外不住催促,才放顧金標出去。哈合台怨道:「老二,咱們是來報仇,可不是來胡鬧。」顧金標恨得牙癢癢地,有苦不敢說,如把這件倒霉事說出來,那可是終身之羞,決意今晚定要遂了心願,到得地頭再把她一叉戳死。

    到得半夜,顧金標右手握虎叉,左手拿火摺,闖進帳篷,心想就算這女子會武,三招兩式,還不手到擒來,火光下見她縮在帳篷角裏,心中大喜,撲了上去,突覺腳上一緊,暗叫不好,待要反躍出帳,雙腳已被地下繩圈套住。他彎腰想去奪繩,被霍青桐用力一拉,站立不穩,仰天跌倒,只聽她低聲喝道:「別動!」長劍劍尖已點在小腹之上。

    霍青桐心想:「像昨晚那樣再僵持一夜,我可支持不住了。但又不能只斃他一人,必須三賊一齊廢了!」低聲道:「叫你那老大進來!」顧金標慣走江湖,知她用意,默不作聲。霍青桐手上加勁,劍尖透進衣裏,劃破了一層皮。顧金標知道小腹中劍最為受罪,好是好不了,可是一時又不得便死,不敢再強,低聲道:「他不肯來的。」霍青桐低喝:「好,那就戳死了你再說!」手上又略加勁。顧金標只得叫道:「老大,你來,快來啊!」霍青桐道:「你笑!」顧金標皺著眉頭,哈哈的乾笑幾聲。霍青桐道:「笑得快活些!」顧金標肚裏咒罵:「你奶奶雄,還快活得出?」可是劍尖已經嵌在肉裏,只得放大聲音勉強一陣傻笑,中夜聽來,直如梟鳴。

    滕一雷和哈合台早給吵醒。滕一雷罵道:「老二別快活啦,養點氣力吧。」霍青桐見他不來,低聲道:「叫老四來!」顧金標又叫了幾聲。哈合台雖做盜賊生涯,卻不欺辱婦孺,對顧金標的行徑本已十分不滿,只因他是盟兄,不好怎麼說他,這時只裝沒聽見。霍青桐暗暗切齒:「我如脫此難,不把這三個奸賊殺了,難解今日之羞。」右手持劍,左手把繩子在顧金標身上繞來繞去,縛了個結實,這才放心,但倚在帳邊,不敢睡著。

    挨到天明,見顧金標居然橫了心呼呼大睡,霍青桐揮馬鞭將他沒頭沒腦的抽了一頓,劍尖對準他心口,喝道:「哼一聲就宰了你!」顧金標滿臉是血,只得苦撐。霍青桐心想:「這事雖已鬧穿,但如殺了他,大禍馬上臨頭,不如讓他多活一時,預計師父今日下午就可來迎。」解去他身上繩索,推他出帳。

    滕一雷見他臉上血痕斑斑,大起疑心,說道:「老二,這婆娘是甚麼路數?可別著了人家道兒。」顧金標心想,這女子雖在病中,仍有勁力將自己拉倒,她身上帶劍,會說漢語,決非尋常回人姑娘,對滕一雷一霎眼睛,道:「咱們擒住她。」兩人慢慢向她走近。

    霍青桐見兩人舉止有異,突然奔向馬旁,長劍疾伸,刺穿了顧金標與哈合台馬背上盛水的革囊,接著一劍,把滕一雷馬背上最大的水囊割下,搶在手中,一躍上馬。滕一雷等三人一呆,見兩皮袋水流了一地,登時被黃沙吸乾。在大漠之中,這兩袋水可比兩袋珠寶更加珍貴。三人又氣又急,各挺兵刃上來廝拚。

    霍青桐伏在馬背上不住咳嗽,叫道:「你們過來我又是一劍!」劍尖指住最後一隻水囊。關東三魔果然停步不動。霍青桐咳了一陣,說道:「我好意領你們去見翠羽黃衫,你們卻來欺侮我。這裏到有水的地方還有六天路程,你們不放過我,我就刺破了水囊,大家在沙漠中乾死。」關東三魔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暗罵她這一招果然毒辣。滕一雷心想:「暫且答應,等挨過了大沙漠再擺佈她。」便道:「咱們不難為你,大家走吧。」霍青桐道:「你們在前面走!」於是三男在前,一女在後,在大漠上行進。

    走到中午,烈日當空,四個人都唇焦舌乾。霍青桐只覺眼前金星直冒,腦中一陣陣發暈,心想:「難道今日我畢命於此?」只聽哈合台道:「喂,給點水喝!」他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隻瓦碗。霍青桐打起精神,說道:「把碗放在地下。」哈合台依言把碗放在沙上。霍青桐又道:「你們退開一百步。」顧金標有些遲疑。霍青桐道:「不退開就不給水。」顧金標喃喃咒罵。三人終於退開。霍青桐躍馬上前,拔去革囊上塞子,在瓦碗裏注了大半碗水,催馬走開。三人奔上來,你一口我一口,把水喝得涓滴不剩。

    四個人上馬又行,過了兩個多時辰,道旁忽然出現一叢青草。滕一雷眼睛一亮,大叫:「前面必定有水!」霍青桐暗暗心驚,苦思對策,但頭痛欲裂,難以思索,正焦急間,突然長空一聲鷹唳,黑影閃動,一頭巨鷹直撲下來。霍青桐大喜,伸出左臂,那鷹斂翼停在她肩頭,見鷹腿上縛著一塊黑布,知道師父馬上就到,狂喜之下,眼前又是一陣發黑。

    滕一雷心知必有古怪,手一揚,一枝袖箭向她右腕打來,滿擬打落她手中長劍,再來搶奪水囊。霍青桐揮劍擊去袖箭,一提馬韁,向前飛馳。關東三魔大聲吆喝,隨後追來。馳出七八里,霍青桐手腳酸軟,再也支持不住,被馬一顛,跌了下來。

    三魔大喜,催馬過來。霍青桐掙扎著想爬起上馬,只是手腳酸軟,使不出力,人急智生,把水囊的皮帶子往巨鷹頭頸中一纏,將鷹向上丟出,口中一聲呼哨。原來天山雙鷹性喜養鷹,把巨鷹從小捉來訓練,以為行獵傳訊之用,他們夫婦所以得了這個名號,也與愛鷹有關。霍青桐這頭鷹是她師父訓練好了的,一聽呼哨,就帶著水囊,振翅向天山雙鷹飛去。

    滕一雷見水囊被鷹帶起,一急非同小可,兜轉馬頭,向鷹疾追。顧金標和哈合台均想:「這丫頭反正逃不了,追回水囊要緊!」也縱馬狂奔。顧金標手一翻,拿了一柄小叉便向巨鷹射去,只聽皮鞭啪一聲響,手腕上一疼,小叉射出去的準頭偏了,打在旁邊,卻是哈合台用馬鞭打了他一下。顧金標怒道:「幹麼?」哈合台道:「這一叉要是打中了水囊,還有命嗎?」顧金標一想不錯,俯身馬鞍,向前急奔。他是遼東馬賊,騎術最精,轉眼間已追在滕一雷之前。水囊中裝著大半袋水,份量不輕,那鷹帶了後飛行不快,與三人始終是不即不離的相差那麼一程子路。

    三人追出十多里,急馳下馬力漸疲,眼見再也追不上了,突然間那鷹如長空墮石,俯衝下去,前面塵頭起處,兩騎馬疾馳而來。那鷹打了兩個旋子,落在其中一人肩頭。

    關東三魔催馬上前,見兩人一個是禿頭的紅臉老頭,另一個是滿頭白髮的老婦。那老頭厲聲喝道:「霍青桐呢?」三人一楞不答。那老頭解下巨鷹頸上水囊,將鷹往空中一拋,大聲呼哨,那鷹一聲唳鳴,往來路飛去。兩個老人不再理睬三魔,跟在巨鷹之後追去。滕一雷知道他們隨著巨鷹去救那回女,自恃武藝高強,也不把兩個老人放在心上,而且水囊已被他們拿去,非奪回不可,手一擺,三人隨後趕來。

    那兩個老人正是天山雙鷹,十多里路晃眼即到,見那鷹直撲下去,霍青桐躺臥在地。關明梅飛身下馬搶近,霍青桐投身入懷哭了出來。關明梅見愛徒落得這副樣子,十分駭異,忙問:「誰欺侮你啦?」這時關東三魔也已趕到,霍青桐向三人一指,暈了過去。關明梅厲聲喝道:「老頭子還不動手?」左手抱著霍青桐,右手拔去水囊塞子,慢慢倒水到她口裏。

    陳正德聽得妻子呼喝,知道三人是敵,兜轉馬頭,向三魔衝去,奔到臨近,長臂探出,向哈合台胸口抓去。哈合台手腕翻轉,摔打擋開。陳正德手腕上麻辣辣的一陣疼痛,心中一楞:「這點子手下好快,勁道倒也不小。」不等兜轉馬頭,凌空躍起,又向他抓去。哈合台左手擋開,右手反抓對方胸口。陳正德猛喝一聲,揮掌劈去,擊在他手臂之上。哈合台全身一震,坐身不穩,跌下馬來。滕一雷與顧金標大驚,雙雙來救。哈合台下馬時翻了個觔斗,站在地下,一柄匕首已抽在手中,撲上前來。

    陳正德左掌在顧金標面前虛晃,右手已抓住他的叉頭往外一擰。顧金標只覺虎口發麻,但他身手也極矯健,左手兩柄小叉隨著飛出。陳正德一低頭,獵叉已被他奪了回去,心想:「那裏跑出來這三個野種,武功如此了得,怪不得徒兒要吃虧。」

    斗覺腦後風生,獨足銅人橫掃而來。陳正德轉身搶攻,一矮身,雙掌直取滕一雷下盤。關東大魔銅人回轉,向他「玉枕穴」點到。陳正德一驚,咦了一聲,跳開兩步,說道:「你這傢伙會打穴。」滕一雷道:「不錯!」銅人晃動,又點向他肩頭「雲門穴」。這銅人只有獨足,手卻有一對,雙手過頂合攏,正是一把厲害的閉穴撅。這銅人極為沉重,除點穴外又能橫掃直砸,比鋼鞭鐵錘尤為威猛。陳正德想武林中的打穴器械,不論判官筆、閉穴撅,還是點穴鋼環,總是輕巧靈便,取其使用迅捷,認穴準確,他居然能以這笨重武器打穴,自是勁敵,當下提起全副精神,點打劈擊,空手與三人拚鬥。

    關明梅見霍青桐悠悠醒轉,這才放心,回頭一望,卻見丈夫已處於劣勢。陳正德長劍放在馬背上不及取出,他躍起時那馬受驚,奔出十餘丈之外。他心傲好勝,不肯過去取劍,以空手鬥這三名江湖好手,漸漸不敵。

    關明梅長劍出手,加入戰團,一招「朔風狂嘯」,向滕一雷後心刺去,滕一雷回過銅人一擋,關明梅不等劍招使老,早已變招,刷刷刷三劍,快如電閃。滕一雷沒到過西北,不知「三分劍術」的招數,心中驚疑,暗想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地劍法如此凌厲,只得守緊門戶,靜以待變。關明梅連刺八劍,一劍快似一劍,那是「三分劍術」中的絕招,稱為「穆王八駿飲瑤池」,但見滕一雷雖然手忙腳亂,還是奮力擋住,也暗讚他了得。

    陳正德這邊勁敵一去,立佔上風,雙掌飛舞,招招不離敵人要害,倏地矮身,抓起顧金標射落在地的兩柄小叉,兵器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使開蛾眉刺招術,欺身直進,和哈合台快如閃電般拆了七八招,嗤的一聲,哈合台左臂中叉,劃破了一條口子。

    顧金標見情勢不利,突向霍青桐奔去。陳正德大驚,撇下哈合台,搶來攔阻。人未趕到,小叉已經脫手,筆直向他後心飛來。顧金標左手一伸,想接住小叉,那知自己這件兵刃一到敵人手中已大不相同,飛來的勁道大極,雖然拿到了叉尾,卻沒能抓住,忙屈膝一蹲,小叉颼的一聲,從頭頂飛過,站起身來時,陳正德已經趕到。哈合台忙奔過來相助,以二敵一,兀自抵擋不住,那邊滕一雷自顧不暇,難以相救。

    霍青桐坐在地下,見師父師公逐漸得手,甚是喜慰。五人兵刃撞擊,愈打愈烈。忽然遠處傳來長聲嚎叫,聲音甚是慘厲,叫聲中充滿著恐懼、飢餓和兇惡殘忍之意,似是百獸齊吼,久久不息。霍青桐一躍而起,驚呼:「師父,你聽!」雙鷹劇鬥正酣,聽到這嚎叫之聲,不約而同的跳開數步,側耳靜聽。關東三魔正被逼得手忙腳亂,迭遇凶險,忽然一鬆,只顧喘氣,不敢上前追殺。

    只聽叫聲漸響,同時遠處一片黑雲著地湧來,中間夾著隱隱鬱雷之聲。天山雙鷹臉色大變,陳正德飛縱而出,牽過馬匹。關明梅把霍青桐抱起,躍上馬背。陳正德拔起身子,站在馬背之上,叫道:「你上來瞧瞧,那裡可以躲避。」關明梅把霍青桐在馬上放好,跳到了陳正德的馬上。陳正德雙手高舉過頂,關明梅在丈夫肩上一搭,縱身站在他手掌之中。

    關東三魔見敵人已然勝定,突然住手不戰,在馬背上疊起羅漢來,不禁面面相覷,愕然不解。顧金標罵道:「兩個老傢伙使妖法?」滕一雷見二老驚慌焦急,並非假裝,知道必有古怪,但猜測不出,只得凝神戒備。

    關明梅極目四下瞭望,叫道:「北面好像有兩株大樹!」陳正德急道:「不管是不是,快去!」關明梅躍到霍青桐馬上。二老一提馬韁,也不再理會三魔,向北疾馳。

    哈合台見他們匆忙中沒帶走水囊,俯身拾起。這時呼嚎之聲愈響,聽來驚心動魄。顧金標突然叫道:「是狼群……」說這話時已臉如死灰。三人急躍上馬,追隨雙鷹而去。

    跑了一陣,只聽得身後虎嘯狼嗥,奔騰之聲大作,回頭望時,煙塵中只見無數虎豹、野駱駝、黃羊、野馬疾奔逃命,後面灰撲撲的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頭餓狼追趕而來。

    萬獸之前卻有一人乘馬疾馳,那馬神駿之極,奔在虎豹之前數十丈處,似乎帶路一般。晃眼之間,那乘馬已從身旁掠過。三魔見騎者一身灰衣,塵沙飛濺,灰衣幾已成為黃衣,那人似是個老者,面目卻看不清楚。那人回頭叫道:「尋死嗎?快跑呀!」滕一雷的坐騎見到這許多野獸追來,聲勢兇猛已極,嚇得腳都軟了,膝蓋一彎,把他拋在地下。

    滕一雷急躍站起,十幾頭虎豹已從身旁奔過。群獸逃命要緊,那裏還顧得傷人。滕一雷暗叫:「我命休矣!」張口狂呼。顧哈兩人聽見叫聲,忙回馬來救,只見迎面餓狼如潮水般湧到。滕一雷手揮銅人護身,明知無用,但臨死還要掙扎,霎時間一頭巨狼露出雪白利齒,奔到跟前。突然身旁馬蹄聲響,那灰衣老者縱馬過來,左手一伸,已拉住他後領,把他肥大的身軀提了起來,向哈合台馬上擲去。滕一雷使出輕功,一個觔斗,坐在哈合台身後。三人兜轉馬頭,疾馳逃命。

    天山雙鷹帶著霍青桐狂奔,他們久處大漠,知道這狼群最是兇惡不過,不論多厲害的猛獸,遇上了無一倖免。再跑一陣,前面果然是兩株大樹,雙鷹暗叫:「慚愧!這次總算不致填於餓狼之腹了。」馳到臨近,陳正德一躍上樹,關明梅把霍青桐遞上,陳正德接住,扶她坐上高處的樹枝。就這麼一耽擱,狼嗥聲又近了些。關明梅提起馬鞭,在兩匹馬身上猛抽幾下,叫道:「自己逃命去吧,可顧不得你們了!」兩馬急奔而去。

    三人剛在樹上坐穩,狼群已然迫近,當先一人卻是那灰衣老者。關明梅大驚失色,叫道:「是他!」陳正德喝道:「哼,果然是他。」側目斜視,見妻子一臉惶急,不禁心頭有氣,說道:「要是我遇險,只怕你還沒這麼著急。」關明梅怒道:「這當口還吃醋?快救人!」右手攀住樹枝,身子掛下。陳正德哼了一聲,右手拉住她的左手,兩人蕩了起來。待那灰衣老者坐騎馳到,陳正德直撲而下,左手攔腰把他抱住,提了起來。

    那老者出其不意,身子臨空,坐騎卻筆直向前竄了出去,腳底下全是虎豹、黃羊之屬。他一個觔斗翻到樹上站住,見是天山雙鷹,不由得滿臉怒色。陳正德道:「怎麼?袁兄也怕狼麼?」那老者怒道:「誰要你多事?」關明梅道:「喂,你也別太古怪,咱當家的救你,總沒救錯。」陳正德聽妻子幫他,洋洋得意。那老者冷笑道:「救我?你們壞了我的大事啦!」陳正德笑道:「你給餓狼嚇胡塗了,快息一息吧!」那老者怒道:「我袁某豈怕這群畜生!」

    這灰衣老者就是陳家洛的師父天池怪俠袁士霄。他幼時與關明梅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互生情愫,只是他性子古怪,兩人因小事爭執,一言不合,袁士霄竟遠走漠北,十多年沒回來,音訊全無。關明梅只道他永遠不歸,後來就嫁給了陳正德。不料婚後不久,袁士霄忽然回鄉。兩人黯然神傷,不在話下。陳正德十分不快,幾次去尋袁士霄晦氣,但武功不及,若不是袁士霄看在關明梅面上相讓,他已吃大虧,一怒之下,便攜妻遠走回部。那知袁士霄舊情難忘,也移居天山,雖然素不造訪,但覺得與意中人相隔不遠,心中較安,也是一番痴情之意。陳正德見他跟來,自然恚怒異常。關明梅為避嫌疑,盡量不與舊日情侶見面,陳正德卻總是不免多心,加之關明梅心中鬱悶,脾氣更加急躁,夫妻數十年來不斷齟齬。三人現今都已白髮蒼蒼,然而於這段糾纏不清的情緣,仍是無日不耿耿於懷。

    陳正德這次救了袁士霄,很是得意,心想你一向佔我上風,今後對我感不感恩?關明梅卻聽袁士霄說壞了他的大事,不解其意,問道:「怎地壞了你的大事?」袁士霄道:「這群畜生近來越生越多,實是沙漠中一個大害。好幾個回人聚居的部落,給狼群連人帶畜,吃了個精光。我布置了一個機關,引狼群去自投死路,那知卻要他來多事?」

    陳正德知他所說是實,訕訕的很不好意思。袁士霄見關明梅神色歉然,安慰她道:「陳大哥和你也是好意,我謝謝你們就是。」陳正德道:「你怎生布置的?」袁士霄忽然叫道:「救人要緊!」一躍下樹,墮入狼群。

    這時關東三魔已被狼群趕上,三人背靠背的奮戰,兩匹坐騎早已給狼群撕成碎片。三人雖用兵刃打死了十多頭狼,但群狼不斷猛撲。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處傷,眼見難支,袁士霄突然飛墮,雙掌起處,兩頭餓狼天靈蓋已被擊碎。他抓起哈合台往樹上拋去,叫道:「接著!」陳正德一把抓住。袁士霄如法炮製,把滕一雷和顧金標擲了上去,跟著兩掌打死兩頭餓狼,抓住死狼項頸,猛揮開路,衝到樹下躍上。關東三魔死裏逃生,見他殺狼易於搏兔,手法之快,勁力之重,生平從所未見,等他上樹,不住稱謝。

    數百頭餓狼繞著大樹打轉爬搔,仰頭叫嗥。遠處數十頭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圍住,搏鬥吼叫之聲,充塞空際。群獸騰挪奔躍,撕打咬嚙,慘烈異常。轉瞬之間,虎豹都被狼群嚼碎,吃得乾乾淨淨。樹巔各人都是江湖豪客,但這般可怖的場面也是首次看見,無不心驚。

    陳正德接到關東三魔時,隨手在樹上一放,這時圓睜怪眼,瞪著三人。霍青桐道:「師公,這三個不是好人!」陳正德道:「好,拿他們餵狼!」雙掌一錯,就要上前,但見樹下群狼嚼食虎豹駝羊的慘狀,又有點不忍,就這麼一遲疑,滕一雷叫道:「這邊來!」向旁邊一株樹上躍了過去,顧、哈兩人也跟著縱去。

    關明梅向霍青桐道:「青兒,怎樣?」她要看霍青桐的主意,是不是要趕盡殺絕。霍青桐心腸一軟,說道:「算了吧!」想起自己的煩惱,長歎一聲,流下淚來。她隨即定神,朗聲向三魔道:「我便是翠羽黃衫霍青桐,你們要找我報仇,怎不過來?」滕一雷等三人聽說她便是霍青桐,又驚又悔,又是憤怒,卻又怎敢過來?

    狼群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樹下盤旋叫嗥了一陣,又追逐其餘野獸去了。

    關明梅命霍青桐參見天池怪俠。袁士霄見她一臉病容,從衣囊中拿出兩粒朱紅色的藥丸,說道:「給你吧,這是雪參丸。」天山雙鷹素知雪參丸之名,乃是用珍奇藥材配製而成,真有起死回生之功。關明梅道:「快謝!」

    霍青桐待要施禮,袁士霄已一躍下樹,疾奔而去,有如一條灰線,不一刻在滾滾黃塵中變成了一個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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