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南中國海，目標新加坡樟宜機場著路的空中巴士，但見全球第二繁忙的港口與四周星羅棋布儲油槽、煉油廠的島嶼，數以百計的貨櫃船隻巡梭其中。
新加坡航空公司所屬的停機坪、空廚、維修廠，猶如建築模型般，在降落的跑道邊，整齊、明亮的一字排開。
隨著往地鐵的指示走，抵達屬於萊佛士酒店（Raffles Hotel）連鎖的新穎旅館，安靜而舒適。
這些旅客進入新加坡國門頭一個小時所經歷的效率、愉悅，都是新加坡淡馬錫控股（Temasek Holdings）旗下的不同子公司，所提供的服務。
印象中的國營事業，不是經營虧損，就是與沒效率畫上等號。號稱亞洲最繁榮的城邦國家新加坡，卻為「國營事業」做出嶄新詮釋。掌管新加坡超過三十家國營企業的淡馬錫控股，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全球五十個城市，十七萬員工，包括航空、運輸、金融、電訊、旅館，淡馬錫控股有一批縱橫國際市場、為區域經濟典範的明星企業。如亞洲第三大的新加坡地鐵、新加坡電信、以造船為主的吉寶企業、科技投資為主的新科集團，以及前兩年購併美國總統輪船的海皇航運集團，都在淡馬錫控股麾下。
國企對星國經濟貢獻良多
十月中旬淡馬錫控股首次發表的財務報告，淡馬錫旗下上市公司的總市值約新幣九百一十億元（約新台幣一兆八千二百億元），總資產高達新幣一千八百億元，約新台幣三兆六千億元，龐大規模與台灣累積的財政赤字相當。
根據美國駐新加坡大使館一份報告中估計，新加坡的國內生產毛額（GDP）中，有六成來自政府擁有股份的「政聯公司」（Government linked corporation，即所謂的國營事業）。
新加坡政府則以政府持股在二○％以上的數據指出，「政聯公司」對GDP的貢獻應在一二．九％，政府公共部門的貢獻是八．九％。
不論六成、或是星國政府兩成的統計，對向有「Singapore Inc.」之稱的新加坡國家發展，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與絕大部分國營事業欠缺效率大相逕庭，淡馬錫控股一向表現傲人。今年二月該公司CEO何晶，在三十週年的報告中指出，過去三十年淡馬錫的每年平均獲利高達一八％。
《Fortune》根據淡馬錫控股的表現，將何晶評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女性CEO第五名。並且隨著淡馬錫區域投資的勢力延展，認為這位美國史丹佛高材生的影響力，甚至「超越她貴為總理的另一半（李顯龍）。」
儘管批評者認為，淡馬錫控股亮眼的成績單，勝之不武，旗下企業許多是拜國內市場壟斷所賜。但是諸多以國內市場起家的新加坡國營企業，分別在競爭激烈的國際舞台中搶得聚光點。
多年來一直是全球航空業評比獨占鼇頭的新加坡航空公司，也是《天下雜誌》今年標竿企業航空服務業的第一名。
世界第二大的新加坡港務集團，更以自動化倉儲聞名國際，多年前即參與中國大連港與福州港的經營，另外包括印度、葉門、義大利、比利時、葡萄牙等十一個國家、十七個港口營運業務都有新加坡港務集團的的足跡。
摒除政治 放眼全球
CEO何晶在淡馬錫三十週年演說中指出，政府一開始就讓國營事業獨立運作，不讓政治干涉專業經營與策略的訂定，這是新加坡國營事業成功的最大原因。
董事會、高階經營者是企業經營的靈魂。在政府擁有官股的淡馬錫所屬的國營事業董事會，最先積極推動公司治理、獨立董事制度。「董事會的素質、人才、與經營能力，是決定這家企業的關鍵要素，」淡馬錫控股投資公司企業通訊總監何曉樺說。
一九九九年，相當於台灣銀行的新加坡「星展集團控股有限公司」（英文簡稱為DBS，原名新加坡發展銀行集團）就從有八十八年歷史、以推動企業健全經營、公司治理著名的美國Conference Board，請來著名的經濟學家福斯勒博士（Dr. Gail Fosler）擔任獨立董事。在此之前，福斯勒博士是美國參議院預算委員會首席經濟學者與副幕僚長，目前同時為美國國家經濟研究統計局、優利系統（Unisys）等多家國際性企業的專業董事。
淡馬錫一直對所屬國營企業的管理人才十分重視，找到優秀經理人才，是淡馬錫的主要工作。鼓勵所屬企業到海外聘請專業董事與經理人是淡馬錫的重要政策。
星展集團董事會十四名董事，涵蓋來自印度、香港、美國的國際金融、電訊、法律、油品等跨國公司全球級CEO，以及外國中央銀行的高級主管、退休大法官等專業人士。
位居亞洲第三的新加坡電訊，就於兩年前聘請泰國暹邏水泥集團的CEO擔任董事長，主導董事會。何曉樺說，「亞洲金融風暴讓暹邏水泥瀕臨破產邊緣，就是在他手中扭轉局勢，得以重生。」
兩年前丹麥快桅與長榮自新加坡出走，至對岸與馬來西亞合資興建貨櫃轉運站，使新加坡喪失世界兩大貨櫃航商，曾經擔任多年內閣部長、時任新加坡港務集團主席楊林豐博士，當年七月以「退休」為由去職。
當年十一月，淡馬錫控股即自競爭陣營挖角，找來香港和記黃埔港口控股董事經理鄭耀文，出任集團執行副主席職位。鄭耀文是香港國際碼頭於一九九四年改成和記黃埔港口控股、並且衝上世界貨櫃轉運中心第一的關鍵人物。
當新聞記者追問楊林豐博士，是否為喪失客戶負責？負責對外溝通任務的何曉樺不正面回答，「需要做的，我們就會做。嚴格執行股東（財政部）交付的任務是淡馬錫控股採取的態度。」
同儕相互打分數
不但到世界各地網羅經營專業，為了確保經營團隊的素質，淡馬錫控股還對旗下所屬集團董事會的董事，進行同儕考評（peer evaluation）。要求董事會的董事根據自身專業，對同儕的表現作成評估報告，以為淡馬錫控股管理的參考。
何曉樺說，淡馬錫當年成立時只有五個人，還是由財政部指派，初期與政府組織差別不大。八○年代中期，受到英國柴契爾政府推動民營化的影響，淡馬錫控股公司的功能開始彰顯。
當時新加坡政府根據民營化研究報告，著手將原來以「法定機構」（Statutory Board）成立的國營事業，轉成公司形態、上市，將原先完全由政府持股的事業，把股份降低到一定程度。
不同於台灣以政府持股低於五○％為民營化目標，何曉樺說，「負責持有並管理新加坡在各大企業之投資，確保新加坡長遠利益，培育旗下的企業成為出色的跨國企業」是淡馬錫控股立法成立的目的。
具有一般商業經營活力與國際舞台競爭能力，則是淡馬錫控股對旗下事業的管理目標。換言之，新加坡將效率作為國營事業民營化的目標，任何可以使「政聯公司」產生效率的方法，都是淡馬錫控股可以採用的。
焦點集中於旗下公司董事會，不參與旗下事業的投資計劃與營運策略是淡馬錫控股多年的重點。直到亞洲金融風暴與SARS風暴，淡馬錫開始調整策略，增加直接對外投資。
開始積極對外投資，大約在兩年前。何晶自新加坡科技集團接任淡馬錫控股執行長，更加速腳步。
「分散風險，均衡市場是主要的考慮，」何曉樺說。與消費市場有關的金融、電訊服務業，就成為淡馬錫控股的投資標的。
淡馬錫先後收購印尼兩家銀行，一家是以中小企業、消費金融著名的印尼第二大私人銀行，另一家是以自動化系統見長的國際銀行。
而在此同時，淡馬錫旗下的星展集團則致力於香港、泰國、菲律賓、印尼、中國上海、北京、深圳、福州及天津開分行，設代表處。
「淡馬錫對外投資的策略除了把市場規模做大外，同時也會產生內部競爭的機制，」一位前馬來亞銀行的主管指出。
他舉例，九月間淡馬錫控股除了投資澳洲航空公司外，並與澳航聯手成立一家以區域航線為主的廉價航空公司Jetstar，乍看之下好像與新加坡航空公司打對台（新航與愛爾蘭航空公司合作，也成立一家以區域航線為主、採低價競爭策略的子公司Tiger Airways，淡馬錫控股也有一一％投資），一石二鳥是淡馬錫背後的目的。
「畢竟新加坡市場太小，透過購併不但擴張海外市場，也可以作為管理同類型事業的指標，提升競爭力，」他說。
具有未來關鍵核心產業是淡馬錫控股另一個投資重點。以需要大規模研發團隊非短時間可完成的生化科技，淡馬錫分別就研究、臨床實驗、商用量產能力等不同階段具有強點的國際生化產業，進行投資。
淡馬錫控股公司兩百二十名員工中，有一半來自世界各地的專業投資者，肩負投資策略與執行的職責。投資所需資金，來自旗下事業每年繳交的股息與釋股收入，不從政府拿錢。投資的規模，則按實際需要以每年股息及釋股收入的二○％到五○％。
至於旗下所屬的各個事業集團的投資政策，淡馬錫完全交由集團的董事會與領導團隊負責，基本上不會介入。例如新加坡電訊與澳洲第二大電訊公司Optus以相互持股、策略聯盟開拓市場的做法，則完全交由新電信集團經營團隊決定。
最近淡馬錫更積極出擊，分別在亞洲興起的兩大經濟體印度、中國成立辦事處。
十月中旬大陸金監會批准淡馬錫控股買下國家電力集團所屬的中國民生銀行四．七％的股權。同時，也傳出淡馬錫控股為台灣建華金控第二度購併的外資候選人。
根據淡馬錫控股首度公布的財報顯示，對外投資策略已經奏效。受到金融風暴的影響、九一一恐怖事件、SARS打擊，重創獲利表現，使其過去十年平均獲利只有三％。
但是僅僅過去一年，整體股東回報高達四六％，淨收益七十三億六千萬新幣，約一千五十億台幣。到今年三月底，淡馬錫控股海內外投資總額高達新幣九百億，約新台幣一兆八千億元，超過我們一年的政府預算一兆六千億元。所凝聚的資源，成為少數可以與富可敵國歐美跨國企業一較長短的亞洲控股公司。
近年來，淡馬錫控股舉世少見的經營模式，就經常受到以自由市場經濟、特別是來自美國的抨擊，認為淡馬錫的運作阻礙公平競爭。並就其不對外公開的財務報表、以及CEO何晶為新任總理李顯龍夫人的政治背景多所質疑。英國《經濟學人》九月更因報導何晶是因夫而貴，被要求刊登公開道歉啟事。
而淡馬錫控股則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決定公開財務報告。兩家國際信評公司穆迪（Moodys）與標準普爾（Standard & Poors）及根據淡馬錫控股公布的財報，給予AAA與新加坡政府同等的最高評級。在標準普爾一萬家信評企業中，只有十九家獲得AAA的評級。一位曾經訪問過淡馬錫控股的前財經首長指出，公布財報一來有助於揭開神祕的面紗，二來透明的財報，有助於淡馬錫到全球市場募集資金，擴大投資規模。
為了確保國家資產，淡馬錫的總裁、董事成員都是由股東（財政部）、董事推薦，要由總統批准。確保國家外匯準備與資產（Protection of the reserves）是新加坡憲法明定的民選總統職責。
確保國家資源不受政黨輪替影響
換言之，淡馬錫控股董事會與執行長，有保護公司利益與資產的責任，以及防止任意揮霍的政府做出有損公司效益的行政指令（新加坡是內閣制，行政權在總理手上）。何曉樺說，就算是人民行動黨不執政，國家資產與外匯準備也不受影響。如何確保投資繼續有很好的回報，是淡馬錫控股公司最大的任務，更直接挑戰主其事者運用資源的能力。
一位曾經訪問過淡馬錫控股的前財經首長說，淡馬錫控股成功的關鍵在於「無私爾矣」，經由淡馬錫的「政治隔離」，讓新加坡的國營企業與一般商業組織同樣保有市場競爭的能力，讓有限資源極大化罷了。
如果，單單比較投資管理專業，台灣多年的資本市場發展累積的人才，不惶多讓。
反觀我國以政府股權低於五○％做為民營化的定義，不但枉顧民營化追求效率的初衷，反而演變成財團併吞國家資源的溫床與政府搶賣祖產彌補財政困窘的籌碼。在政黨輪替時，更成為政客搶食的祭品，把國家長期累積的資源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乾坤挪移。相較於淡馬錫控股的運作精神，才是我們應該借鏡之處。「社會要的是公平正義，而不是組織的形式，」東海大學社會系教授陳介玄說。
他說，任何一個制度設計與組織運作，最後要回答的是究竟誰是受益者？是國家、社會大眾？抑或是少數一小撮利益團體？
如果最後受益者只是少數財團，賠上國家財政與人民福祉，這種手段當目的的民營化政策，值得我們深切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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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3-18 17:28:10
樓主
發表於 2022-3-27 20:06:04